审讯室的灯光惨白，打在李根柱蜡黄的脸上。

他坐在冰冷的铁凳上，眼神涣散地盯着地面，双手在膝盖上神经质地搓动。许国强把那份省厅足迹鉴定报告的复印件“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狭小的空间里。

“李根柱。”许国强身体前倾，目光如锥，“胜利矿的炮工，玩炸药跟玩泥巴似的，九七年年底被开除。档案里写得清楚。”

李根柱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

“1997年10月12号，凌晨五点零三分，安永县百货大楼公交站。”许国强一字一顿，“那个垃圾桶里的铁饭盒，里面装的是矿用雷管改的炸弹。技术不错啊，省厅的专家都夸你活儿稳。”

李根柱的呼吸陡然粗 重起来。

“看看这个！”许国强把报告推到他眼皮底下，手指重重戳在结论部分，“‘现场1号足迹系李根柱所留’！你的脚印，清清楚楚，就留在爆炸点旁边！五年了，以为风吹雨打就没了？以为爬得高就踩不到了？”

“戴大鹏戴总，他倒是爬得挺高，开奥迪，住市中心，送儿子上最好的小学。你呢？躲了五年，赌债还清了吗？十万块，拿到手多少？五万？够不够填你那个窟窿？”

“戴大鹏完了！”许国强斩钉截铁，“就这会儿，市实验小学门口，我亲自带人按的他！风光无限？呵，现在跟你一样，坐铁板凳！你以为他还能保你？他自身难保！他现在想的，是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你猜他会怎么说你？一个贪财、欠赌债、被他‘利用’的炮工？还是主谋？”

许国强猛地一拍桌子：“爆炸杀人！你李根柱的名字，是要钉在耻辱柱上的！戴大鹏花十万块买孙大勇的命，你为了五万块订金就把自己卖了！值吗？！”

李根柱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猛地抬头，涕泪横流：“我说...我都说！是戴大鹏！是他指使我的！他说姓孙的捏住了他的把柄，要捅出去，他完了...他说孙大勇必须死！他给了我十万块...先给了五万...”

“炸弹哪来的？”

“矿上...矿上弄的雷管和助燃剂...我会弄这个...戴大鹏说，要像意外，像针对公交车的...他告诉我孙大勇每天凌晨会去清那个垃圾桶...”

“钱呢？剩下的五万呢？”

“他...他说事成之后再给...后来风声紧，他当了官，就...就再没提过...我不敢找他...”

“详细过程！时间！地点！怎么放的炸弹？”许国强厉声追问，旁边的书记员笔尖在纸上飞快滑动。

另一间审讯室，气氛截然不同。戴大鹏穿着考究的衬衫，但领口歪斜，头发凌乱，昂贵的腕表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他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背脊挺直，但放在桌下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陈默坐在对面，面前摊着几份文件：油耗异常记录、虚高配件采购单、永发油品公司的关联证明，还有一份刚送进来的、李根柱的初步口供笔录。

“戴总，”陈默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公交公司车队的油耗，尤其是孙大勇那辆307号车，九七年七月到九月，月月超标百分之十五以上。你签批的意见是‘发动机老化，待查’。‘待查’的结果呢？”

戴大鹏喉结滚动了一下：“时间太久...记不清了。老车，油耗波动很正常。”

“永发油品公司，法人刘长贵，是你妻弟。油料入库和实际加油量对不上，缺口正好能填上孙大勇车多‘烧’的油。配件采购价比市场价高两成，经手人是你戴大鹏。”

“维修车间派工单和实际更换记录不符，很多高价配件根本没上车。这账，你怎么平？”陈默把一份份单据复印件推过去。

戴大鹏脸色由白转青，嘴唇抿成一条线。

“九七年九月底，孙大勇在车队办公室跟你大吵一架，因为你贪污油料和配件款的事。他骂你喝司机的血，差点动手。这事儿，不止一个人听见了。”

陈默盯着他，“孙大勇要捅出去，你的位置，你的前程，就全完了。”

“没有证据！都是诬陷！”戴大鹏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地反驳，但眼神里的慌乱出卖了他。

陈默不再说话，只是把那份李根柱的口供笔录推到戴大鹏面前，翻到关键一页，手指点在“戴大鹏指使”、“十万块”、“五万订金”、“矿用雷管”、“公交站垃圾桶”等字眼上。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戴大鹏死死盯着那几行字，仿佛不认识那些词句。

他试图挺直的腰背瞬间佝偻下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昂贵的衬衫被冷汗浸透。

“他...他知道了...”戴大鹏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带着绝望的颤抖，“他算账...他威胁我...要告发...我...我完了...我好不容易才爬上来...我不能让他毁了这一切...”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是我...是我让李根柱干的...孙大勇必须死...只有他死了，我的事才没人知道...”

戴大鹏的供述和李根柱的细节完全吻合。动机、预谋、金钱交易、技术来源、作案过程，链条闭合。

安永县“97.10.12”公交站爆炸杀人案，在尘封五年后，随着两名主犯的认罪，宣告侦破。

陈默走出审讯室，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2002年深秋清冷的晨光。积压了五年的血腥硝烟味，此刻终于找到了确切的源头。一份结案报告，即将开始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