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二日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赵刚带着两名侦查员驱车赶往南州市。车内气氛凝重,没人说话,只有引擎单调的轰鸣声。
赵刚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这次抓捕行动不容有失,汪正国已经逃亡八天,随时可能再次消失在人海之中。
七点四十分,车辆抵达南州市公 安局。当地刑警支队队长江永亮已经带着三名干警等在门口。简单握手寒暄后,一行人直接走进会议室。
“赵队,我们已经按照要求对三元里村进行了初步摸排。”江永亮摊开一张硕 大的城中村地图,“这里情况复杂,本地居民只有三千多人,但外来务工人员接近十万。巷子窄得两个人并排走都困难,大部分区域车辆根本无法进入。”
赵刚俯身细看地图,眉头越皱越紧。三元里村的建筑密密麻麻如同迷宫,数百条小巷纵横交错,形成了无数个死胡同和隐蔽角落。
“监控覆盖率多少?”赵刚问道。
江永亮摇摇头:“几乎为零。主干道上有几个交通摄像头,但村里的小巷子全都没有安装。这里租房不需要登记身份证,管理混乱,是南州最难排查的区域之一。”
赵刚直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难度再大也得查。陈队已经制定了布控策略,我们需要分三步走。
“第一,找到张老四,让他配合我们;第二,排查鄂北、湘南籍老乡群;第三,盯住小卖部和菜市场这些流动人口常去的地方。”
会议结束后,两组人员合并成一队,分乘两辆不起眼的民用车辆前往三元里村。
上午九点二十分,车辆停在三元里村入口处。赵刚下车环顾四周,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小吃摊的油烟味、垃圾堆的酸臭味、潮湿的霉味混杂在一起。狭窄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
根据之前的信息,张老四在三元里村北片的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
一行人穿过拥挤的街道,来到一处六层楼高的在建工地。工地负责人听说警察来找人,连忙带着他们来到正在搅拌水泥的张老四面前。
张老四看上去五十多岁,皮肤黝黑,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见到警察,他明显紧张起来,手里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警察同志,我、我没犯事啊......”张老四搓着手,眼神躲闪。
赵刚示意其他人稍微退后,自己上前一步:“老张,别紧张,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汪正国的情况。听说他前段时间跟你一起在清溪村干过活?”
张老四咽了口唾沫,点点头:“是、是的,但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后来工程结束,我们就各奔东西了。”
“他最近联系过你吗?”赵刚盯着张老四的眼睛。
张老四明显犹豫了一下,眼神飘忽不定。江永亮见状,补充道:“老张,汪正国涉嫌重大刑事案件,包庇逃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这句话让张老四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我、我知道他犯了事......他昨天确实给我打了个电话。”
所有侦查员的精神一下子集中起来。赵刚尽量让语气平和:“他说了什么?”
“他问我能不能在工地给他找个临时活干,我说现在工地查得严,没身份证不行。他就把电话挂了,没告诉我在哪儿。”张老四顿了顿,“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他在哪,要是知道,我肯定告诉你们。”
“电话号码还记得吗?”赵刚追问。
张老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翻了几页,指着一串数字:“就这个号,他用的应该是公共电话或者不记名的卡。”
南州警方的技术人员立刻记录下号码,开始追踪。结果显示,这个号码确实是一张不记名的神州行卡,最近一次通话地点就在三元里村北片的一个信号塔覆盖范围内。
“他就在这片区域。”赵刚指着地图上的北片区域,“通知所有人员,重点排查北片。”
接下来的排查工作异常艰难。侦查员们分成四组,每组配一名熟悉地形的当地民警,开始对北片的出租屋、小工厂和小商铺进行走访。
三元里村的出租屋大多是由村民自建的“握手楼”,楼与楼之间间距极小,有些地方甚至需要侧身通过。
许多楼房没有正式的门牌号,房东大多不在本地,租房通过二房东或者中介进行,几乎没有人会登记租客信息。
一天下来,侦查员们走访了上百家出租屋和小作坊,询问了无数路人,但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汪正国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上八点,疲惫不堪的侦查员们在临时指挥部汇总情况。赵刚与陈默通了电话,汇报了进展和困难。
“张老四那边要继续盯着,汪正国很可能再次联系他。”陈默在电话那头说,“其次是老乡群。我研究了石坝乡的方言,与鄂北红安、麻城一带的口音相似。你们可以重点排查湘南、鄂北籍人员聚集的地方。”
陈默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汪正国逃亡多日,身上现金应该不多了。他可能会找零工赚钱。建筑工地、小加工厂、搬运工作,这些不需要身份证的地方,要特别留意。”
第二天清晨,侦查重点调整了方向。一组人继续监视张老四,另一组开始排查湘南、鄂北籍务工人员聚集地,第三组则走访村里的劳务市场和零工聚集点。
十月二十三日下午两点左右,指挥部接到一个电话——村里一家卖湘南米粉的摊主报警,称有个戴草帽的男人来买米粉,说话带石坝乡口音,右手食指有疤痕,与警方通报的汪正国特征一致。
赵刚立即带人赶往米粉摊。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看上去很精明能干。
“大概半小时前,他来的。”摊主比划着,“戴着草帽,帽檐压得很低,但要米粉的时候抬头看了一下,我看到他右边眉毛那里有个痣。他递钱的时候,我注意到右手食指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他说了什么?”赵刚追问。
“就要了一碗米粉,问多少钱。口音很重,像是鄂北那边的。我前几天收到你们发的通告,就留了个心眼。”摊主有些自豪地说,“他往那边走了。”她指向村东头的出租屋区域。
赵刚立即下令封锁该区域所有出口,同时带领一队人沿着摊主指示的方向追去。
小巷纵横交错,如同迷宫。侦查员们分头搜索,不放过任何一条可能藏身的小巷。突然,赵刚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一个匆忙消失的背影——头戴草帽,身穿深色外套。
“汪正国!站住!”赵刚大喝一声。
那个身影顿了一下,回头瞥了一眼——正是通缉照片上那张脸,只是多了几分憔悴和慌乱。下一秒,他拔腿就跑,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有刀!注意安全!”赵刚一边追一边喊道。
巷子两侧的居民楼里,许多住户听到动静探出头来观看。赵刚怕误伤群众,不敢开枪,只能加快速度追赶。
汪正国对这里的地形似乎很熟悉,左拐右拐,试图利用复杂的地形摆脱追捕。侦查员们紧追不舍,脚步声、喘息声和警示路人的喊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
追了大约二百米,前方巷子口突然出现了两名联防队员——原来是附近巡逻的队员听到动静赶来支援。汪正国见前有拦截后有追兵,一时犹豫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的迟疑,赵刚猛扑上去,将他按倒在地。水果刀“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两名侦查员立即上前将其控制住。
摘下草帽,露出一张疲惫而脏污的脸——正是逃亡九天的汪正国。他的眼神浑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周德海欠我的,我没做错......”
当天晚上,汪正国被带到南州市公 安局办案中心。审讯室安排在了三楼,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和一个监控摄像头外,别无他物。为了确保审讯过程合法合规,全程录音录像。
陈默通过视频连线参与了审讯。一开始,汪正国拒不认罪,坚持说自己只是来南州打工,不知道为何被逮捕。
“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欠了周德海钱,怕被追债才跑到南州来的。”汪正国低着头,声音沙哑。
赵刚将现场照片摊在桌上:“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指纹会出现在周德海家的杀人现场?”
汪正国瞥了一眼照片,迅速移开视线:“我以前去他家干过活,有指纹很正常。”
“那这个呢?”陈默通过视频连接指示侦查员出示第二份证据——柴刀上的DNA检测报告,“凶器上的血液与周德海家人匹配,而刀柄上的皮屑组织与你的DNA完全一致。”
汪正国的额头开始冒汗,但仍强装镇定:“我不知道,可能有人陷害我。”
“还有这个布包,”赵刚拿出在清塘镇旅馆发现的布包照片,“你在清塘镇旅馆落下的,里面有你的衣物和一些个人物品。旅馆老板指认你住过那里。”
汪正国沉默了片刻,突然抬头:“我要找律师。”
审讯暂时中断。陈默通过视频与赵刚交流:“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开始动摇,需要再加一把火。把他购买胶鞋的证据和留在现场的纸条笔迹鉴定结果拿出来。”
半小时后,审讯继续。这次,赵刚直接将笔迹鉴定报告放在汪正国面前:“这是你留在现场的字条,与从你弟弟汪正明家取得的作业本上的笔迹完全一致。你怎么解释?”
汪正国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
最后,陈默通过视频说道:“汪正国,你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工,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周德海对你做了什么?”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汪正国的表情突然崩溃了。他双手捂脸,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都交代......”
根据汪正国的供述,2006年3月,他向周德海借了5000元钱,原本承诺一个月后还清。但这笔钱很快就被他用于赌博和日常开销,一个月后不仅没能还钱,反而欠下了更多债务。
4月中旬,他再次找到周德海借钱,这次周德海不仅拒绝了他,还骂他“没出息、活该离婚”。最让汪正国无法接受的是,周德海说“当初就不该劝你老婆跟你过”。
“他明明知道我最在意什么......”汪正国喃喃道,“我离婚后,什么都没了,工作也没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他却在那里说风凉话,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愤怒和屈辱在汪正国心中发酵。5月初,他用假名字在一家小店买了胶鞋,开始策划报复。他多次到清溪村周围观察周德海家的作息规律,摸清了他们一家人的活动习惯。
10月10日,他带着从弟弟家偷拿的作业本纸,写下了那张“欠债还钱”的字条。10月14日凌晨,他趁周德海家人都已睡熟,从后院矮墙翻入,先用柴刀杀害了周德海,然后逐个杀害了其家人。
“我没想杀小孩......”汪正国声音颤抖,“但那孩子看见我了,我没办法......”
行凶后,他将事先准备好的字条放在灶台上,然后逃离现场,沿着事先规划好的路线逃入山林。在山里躲藏数日后,他趁夜色搭上一辆前往南州的货车,最终藏匿在三元里村中。
“我在村里找了个临时搬运工的活,不需要身份证。买了个不记名的手机卡,想联系张老四找个更稳定的工作......”汪正国垂下头,“我知道迟早会被抓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审讯结束时已是深夜。汪正国在笔录上签了字,按了手印,被带回了拘留室。
赵刚走出办案中心,深吸了一口凉爽的夜空气。案件终于告破,但他心中却没有预期的轻松感。这起悲剧原本可以避免——两个家庭的破碎,多条生命的逝去,都起源于一场本可以化解的纠纷。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默的电话:“陈队,他招了。和我们推测的差不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陈默疲惫的声音:“好的,安排人员做好押送准备,明天带回江潭。这个案子,终于可以了结了。”
但赵刚知道,对于逝去的生命和破碎的家庭来说,没有什么真正的了结。这起案件将会成为卷宗中的一个编号,而其中的教训和警示,却值得所有人深思。
挂断电话后,赵刚抬头望向远处三元里村的方向。那里依然灯火通明,无数打工者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挣扎求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艰难。
而他的工作,就是确保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