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跪身劝阻时，先皇却踩着金雕弓说：飞不出永夜的鸟，要这双翼何用！

老臣只当先皇是指朝堂之上的黑暗如同牢笼。

而先皇及冠那日，先皇突然对着历代祖宗的牌位，紧捂胸口，面露痛苦之色说：列祖列宗在地下可安眠？这份罪孽，压得子孙快喘不过气了。”

说着说着，宋太傅眼眶微微泛红：“当时先太后气得摔了手中祭器。

看着满地的碎片，先皇最终满脸苦笑的低语了一句：是啊…先祖之罪，子孙自当受过。

老臣却不知先皇为何会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也不敢问，而自那之后，先皇再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洛玉曦的心下一揪，连忙追问：“哪一天？”

宋太傅捋了捋白须，面上泛起慈爱与疼惜之色：“那一天，是公主殿下的诞生之日。”

洛玉曦诧异极了，心脏忍不住微微一抽：“【我】出生的那一天吗……”

“不错，公主殿下出生那天乃是酉时黄昏，当时…红霞满天，残阳如血。

天空好似火烧一般透着鲜红之色，延绵覆盖了整个月城！”宋太傅紧扣茶盏，脸上露出少有的激动之色。

那一天的景象，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洛玉曦心弦紧扣，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急促了起来，因为这些都是【她】和自己都不曾知道的：“后来呢！”

谁知宋太傅的神色却急转而下，变的十分严肃凝重：“老臣记得十分清楚，先皇从产婆手中接过公主殿下的襁褓时，双手抖得极其厉害。

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激动与开心，那是初为人父之时的喜极而泣。

就仿佛…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新生命的降临。

老臣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个新的生命驱散了先皇心中长久笼罩的黑暗一般。”

洛玉曦只觉心脏狠狠一颤，眼前好像浮现出了父皇抱着她视如珍宝的样子。

“先皇当时就满心欢喜的高举着公主殿下于红霞之中，眸中闪烁着慈爱之色并温柔的高呼着【曦儿】。

随后又满含希冀的说了句：愿我儿如晨曦一般破开黑暗，迎来黎明。”宋太傅枯槁的手紧紧握住茶盏，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动容之色。

因为，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先皇那般充满希望的模样。

听到这里，洛玉曦的灵魂深处涌出一股酸楚之感，眼眶瞬间泛红，眼泪不受控制的在眼眶中打转。

可下一秒，宋太傅的神色莫名阴沉起来，声音也沙哑的厉害：“可眨眼之间，那满天红霞褪得比刻漏里的金沙还快。

暮色霎时降临，逢魔之时到来！

老臣眼见着最后一缕光掠过襁褓时，黑暗如同影子一般鬼魅的侵吞了先皇怀中的公主殿下，而公主殿下整个人都忽地隐在了阴翳里。”

洛玉曦只觉腕间玉镯突然沁出凉意，窗外的雷雨之声让她心下一颤。

“而先皇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太傅喉结滚动三遭才续道：“公主殿下阖着眼正吮着拇指，可先皇盯着你被黑暗笼罩，眼眶竟慢慢涨满血丝，神情也变的可怖扭曲起来。”

茶盏突兀的在案上刮出刺耳的响声：“足足半盏茶功夫，陛下高举着公主殿下的襁褓对天喝问三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洛玉曦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揪的生疼，眼泪再也无法控制无声坠落。

她能想象的到，父皇上一秒还在期盼着女儿能打破黑暗，迎来黎明。

可下一秒，这个他满怀希望的新生命，就被黑暗和诅咒所侵吞。

一瞬间的功夫，就仿佛从天堂坠入地狱一般。

黎明被黑暗笼罩，希望被绝望所代替，那时候的父皇该有多痛苦啊！

宋太傅混浊的瞳孔里泛起水光：“最终，先皇浑身颤抖的将脸埋进襁褓。

老臣凑近时听见先皇好似认命般无力低语：稚儿何其无辜啊……

自那之后，先皇将全部的疼爱和温柔都给了公主殿下。

也总是会无意识呢喃：三百年了，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之类的话……”

书房的气氛一度陷入了寂静之中，空气也变的逐渐沉重压抑。

洛玉曦呆坐在案桌前泪流不止，宋太傅则沉浸在回忆之中，满脸悲戚。

窗外的雷鸣和落雨之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昏暗的书房内也逐渐亮敞开来。

“父亲。”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外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满室寂静。

宋太傅茫然回神，看着满脸泪痕的长公主殿下，一时哽咽。

这丫头，必然是想先皇了吧。

一瞬间，宋太傅的心中涌出无限的疼惜与慈爱之色。

这孩子，在刚刚懂得亲情之时骤然离开了父母的身边，孤身一人前往了人生地不熟的敌国为质。

那么小的孩子，在充满危险和恶意的敌国…她到底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宋太傅比谁都清楚沦为质子的下场。

成年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她一个七岁孩童！

宋太傅凝望着洛玉曦紧扣茶盏的手，这一刻他才赫然发现，长公主殿下那本该执笔抚琴的指尖，好似不自觉蜷成了戒备的弧度。

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现，四年前迎她回朝那日，人群中传出的流言蜚语瞬息将她包围。

宋太傅亲眼见着她双手将玉珏生生捏出了裂痕。

而朝臣们的嗤笑讥讽却比寒风更为刺骨：“到底是蛮夷之地养出的野性子。”某位大臣的私语不绝于耳。

更有嘲笑阴阳的话语：“也不知长公主殿下在炎日国可学过旋媚舞，听说，那炎日国的女人跳旋媚舞时，乃是只着寸缕的呢。”

一时之间，朱雀大街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嘲笑声和各种不堪入耳的恶意揣测与污言秽语。

将长公主殿下那无比纤瘦单薄的身形攻击的摇摇欲坠。

一想到这里，宋太傅的心就泛起丝丝疼痛和懊悔。

当年的自己，为何没有坚持劝阻先皇呢！

就因为先皇的那句【这是为了救她】，而轻易放弃了。

“父亲，孩儿进来了！”宋太傅喉间涌起一股酸楚，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再次响起的声音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