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想起被她塞进渗枕头下的信，一时无言。

　　那天她正从好远的大队赶回来，累的要死，去拿了信随手放在枕头下，想着整理完就看，结果后面就给忘了。

　　她不好意思的说，“我最近太忙，给忘了。”

　　季廷锋想也知道，事情不小，她怎么会不在意。

　　三人沉默着回到张家大队，已经月上中天。

　　猪圈和牛棚的路都在同一处，几人到了猪圈，沈昭喊停黎安，“你先别走，等我一下。”

　　她说着，钻进房间，捣鼓半天，选了一些不显眼的伤药。

　　通通递给黎安，“你身上的伤得好好养，别老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

　　黎安喉结滚动，“之前你给的药还有。”

　　“是吗？那你知道我给的都是什么药吗？”

　　黎安沉默了，事实上那些药就在他手里过了个转，他就交给了牛棚里面懂医术的陈叔叔，据他说应该是有大用的，但是里边有些什么，是治什么的，他确实不知道。

　　黎安犹豫半晌，接了过来。

　　“谢谢。”

　　他的背影消失在暗处。

　　季廷锋心里隐隐有点不舒服，“你的药倒是多。”

　　沈昭心中警铃大作，她扯扯嘴唇，“以前囤的多了，毕竟我天天被我婆婆打嘛。要是不备点药，早就被打死了。”

　　说到这，季廷锋果然转了心思。

　　他问，“你前夫一家没有为难你吧。”

　　沈昭摇头，“没有，他寒假过完又回学校上学去了，我婆……他妈最近我都没怎么见。”

　　季廷锋默了，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射出瑕长的影子，沈昭低垂着头，想了想，主动跟他提起了事情的发展。

　　“我先是问了公社下面的大队，土仓大队呀，长安大队等等，公社下面的八个大队我都问过了，我本来打算是直接写信去公社里边谈这件事情，但是后头想想没有切实的实验数据，什么都没有，未免有点说空话，我就先调查了，不过结果还是不错的，你等我拿给你看看，先进院子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沈昭会屋子里面拿了自己记录的话，搬了两个小板凳。

　　临出门却有些犹豫，还不知道季廷锋识不识字。

　　季廷锋却已经上前来帮她拿凳子，沈昭又折回去拿了煤油灯。

　　坐在院子里，沈昭把煤油灯点燃，“你识不识字，不识字的话我念给你听。”

　　季廷锋瞥她一眼，言简意赅，“识字。”

　　他接过沈昭的本子，快速翻看着。

　　她的字龙飞凤舞，没有半点娟秀。

　　季廷锋看着，仿佛能够看到她蹲在田间地头，生涩的去到不认识的大队，鼓起勇气找人攀谈。

　　中间或许遭遇了拒绝，或许受到打击，但是她很不服输的一一说服。

　　把好处翻出了花来说。

　　季廷锋心情好了点，放下本子瞧见她亮晶晶的眼睛，给了肯定，“写的很好，你的思路是对的，有调查才有发言权。”

　　沈昭露出些许笑容，但是他很快转了话头，“你今天这么晚去县里面做什么？”

　　“我去买东西。”

　　季廷锋定定看着沈昭的眼睛，沈昭也不退，他点点头，”那就买东西吧，下次别这么晚了。”

　　沈昭心里边有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但是看着他不假辞色的脸庞，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正想问问他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想跟她说的。

　　季廷锋组织了一下语言，“牛棚里面的那些人，你少来往，尤其是刚才那个男的。”

　　他想了一下，“他是不是还有个妹妹？”

　　沈昭垂下眼睛，点头。

　　“那就对了，总之，你少来往就行，他身份……”

　　沈昭打断他，“我知道的，我家庭背景不好，更不应该跟他们来往，要是被人发现了，不仅会连累自己，还会连累到你，我都知道的。”

　　季廷锋眉头紧皱，“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昭难得抬眼直视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季廷锋默了会儿，选择退步，“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是让你一点都不来往，只是注意一下影响，别这么，光明正大的，被人瞧见不好。”

　　“我心地可不善良。”

　　季廷锋冷脸站起，“我先走了。”

　　沈昭捏着煤油灯，指尖瑟缩了下，低声“恩”了一声。

　　瞧她这样子，季廷锋心软了些，终究是涉及机密不能跟她详细说，她有误会也正常。

　　季廷锋哄好自己，又跟她说，“我给你寄的信你记得看。”

　　“你人都在这了，有什么你直接跟我说了不就好了，免得又是嘘寒问暖的话，我看了也不知道在怎么回……”

　　还没说完，沈昭就有点后悔，偷偷抬眼打量他，果不其然瞧见他帽檐下铁青的脸。

　　沈昭都以为他要直接转身走了。

　　“你爸上山挖草药不小心摔到了腿。”

　　沈昭唰的站起，“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天前了。”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季廷锋本想让她不用担心，他已经让人带她爸去看了。

　　但是又想，说出来总没有她自己看到的好。

　　遂问，“你要不要去看看伯父伯母？他们应该也挺想你的。”

　　沈昭想去啊，她很想去。

　　可是她摇摇头，“不去了，相信过几天就有消息下来，要是真的能成功，我也可以去的。”

　　季廷锋没有多说，“恩”了声骑上自行车走了。

　　沈昭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拿着凳子回去。

　　她哪里不知道季廷锋对他是善意的，但是他内心其实跟大家是一样的，嫌弃着牛棚里面下放的人，这才让她远离张家大队下放的人。

　　可是，她爸妈也是啊，所以本质上，她跟牛棚里面的人没什么区别，更好的一点可能是她曾经救过他，身份更好听一点，是个知青。

　　但是论被限制的程度，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沈昭掀开枕头，拿起两封信，拆开来看。

　　上面果然写了她爸受伤的事情，并让她不用太过担心，没有伤到骨头。

　　多养些时日就好。

　　沈昭把两封信烧了，灰烬淅淅沥沥的落在桌面上。

　　她碾了碾桌上的灰烬。

　　希望早点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