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京州能源厂区门口。

　　在京州能源有限公司的厂牌下。

　　突然冒出几辆车身喷涂着蓝白相间，写着“环境监察”字样的执法车。

　　上下班的员工，看见没有任何预兆地呼啸而至的车，皆是微微一愣。

　　嘎吱一声，车辆就停在了门口。

　　市生态环境局执法支队支队长亲自带队，周斌紧随其后。

　　一行人身着笔挺的深蓝色制服，神情肃穆。

　　“我们是清江市生态环境局执法支队，依法对京州能源开展大气污染物排放突击检查！请配合！”

　　支队长亮出证件和盖着鲜红大印的检查通知单，声音洪亮，穿透了厂区的门口。

　　门卫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打开门禁，同时抓起电话拼命向上汇报。

　　消息像电流一样，瞬间击穿了京州能源平静的湖面，直达最高层。

　　张振东正在办公室听取一个关于新项目的汇报时，秘书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张董！不好了！市环保局！突击检查！直奔#3机组和CEMS小屋去了！带队的是支队长！”

　　张振东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发出摩擦声。

　　“环保局？他们来干什么？！”

　　一股冰冷的预感攫住了他。

　　“不…不清楚，说是接到举报，检查排放……”秘书的声音带着哭腔。

　　“快！通知赵强、燃料部、运行部、还有质检中心负责人！立刻到现场！不，让他们先去顶住！我马上到！”

　　张振东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座机，又重重放下，心乱如麻。

　　环保？

　　举报？

　　怎么会是环保？！

　　等他赶到#3机组集控楼外时，现场气氛已是一片凝重。

　　周斌正指挥着两名技术人员，神情冷峻，指着CEMS小屋内实时显示的屏幕数据，厉声质问陪同的运行部经理和脸色惨白的质检中心主任。

　　“解释一下！这SO₂实时浓度，为什么又超标了？！历史数据波动为什么这么大？脱硫效率为什么这么低？你们的入炉煤质报告呢？立刻拿出来！”

　　另一边，执法支队的队长正带着人，在燃料煤场，按照规程，对堆放的煤炭进行现场多点采样、封存。

　　赵强就在一旁，手脚冰凉，想阻止又不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张振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稍远处，背对着混乱现场，正在欣赏厂区绿化带里几株新移栽的香樟树的杨占青。

　　他穿着后勤部配发的普通蓝色工装，身影在厂房和执法人员衬托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张振东的头顶。

　　他几步冲过去，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羞辱感而微微发颤，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杨占青！是你？！是你搞的鬼？！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要把集团往火坑里推！”

　　杨占青缓缓转过身。

　　脸上没有张振东预想中的惊慌、得意或者挑衅。

　　他看着张振东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

　　“张董，”杨占青的声音很轻，却非常容易的穿透了现场的嘈杂，送到张振东耳中。

　　“您别忘了我还是一名副区长，您想告诉我家丑不可外扬。我理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正在封存煤样、记录数据的蓝色身影。

　　但是他的语气却突然变得异常冰冷。

　　“但是！这次外扬的，不是京州能源的家丑。”

　　他迎着张振东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说道：

　　“是环保数据。是可能危害京州几百万市民呼吸健康的大气污染隐患。这，归地方管。这，必须外扬。”

　　听到这话，张振东只觉得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杨占青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雷神拿着雷神锤，八十块八十块的砸在他的心脏上！

　　环保数据！

　　地方管！

　　必须外扬！

　　这三个短句，如同三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瞬间捅穿了他一生奉行的，家丑论和稳定大局的遮羞布！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的身躯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看着杨占青那双含铁如冰的眼神，第一次感觉到，杨占青的决绝。

　　他之前在公司的表现，跟现在的状态变化太大！

　　原本他以为，一个区区副区长，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得罪他们这样的国企。

　　再加上他来公司的表现，让他认为他可以轻松拿捏杨占青。

　　可如今呢？

　　这个杨占青的姿态和手段，竟远在自己理解之上！

　　自己还在企业内部权力的棋盘上绞尽脑汁，对方却早已他的棋盘，搬动了地方环保法规这尊大神！

　　“你知不知道开了这个先例，你京州…你…你……”

　　张振东喉头滚动，想怒斥，想质问。

　　却发现所有的话语，被直视他的杨占青堵了回去！

　　杨占青知道，张振东想表达什么。

　　可他从前世归来的人，熟知未来的走向。

　　谁说非得靠国企？

　　更何况，这个世界就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张董！张董！”

　　秘书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手里捏着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几页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初…初步核查结果出来了！环保局那边…数据比对…煤样初步快速检测…硫分！硫分严重超标！平均超标近一倍！脱硫系统…根本处理不了！”

　　秘书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张振东耳边炸响。

　　他一把夺过报告：“入炉煤实测平均硫分远高于合同约定值1.0%。”

　　紧接着后面还写着：“烟气SO₂排放浓度峰值远超国家排放标准100 mg/Nm³。”

　　报告中的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报告纸在他手中被捏得咯吱作响，最后成了一团。

　　他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死灰，最后涨成一种猪肝色。

　　完了！一切都完了！

　　环保这把刀，比内部的审计监察狠辣百倍！

　　这已经不是家丑的问题，已经成了捅破天的环境污染事件！

　　捂？拿什么捂？谁敢捂？！

　　他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杨占青，里面翻涌着愤怒、被算计的羞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杨占青却只是回视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

　　张董，这盖子，您还捂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