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誊录所内,死寂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那名浴血闯入的玄甲卫被小心地抬了下去。
“顾砚之!你擅启糊名,天理难容!纵有密旨,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被堵着嘴的赵元朗发出呜咽,身体筛糠般抖着,眼中是濒死的恐惧和怨毒。
顾砚之眼皮都没抬一下,“堵住他的嘴。押入地牢,严加看守。若他死了,看守之人同罪论处!”
玄甲卫立刻上前,将瘫软的赵元朗如同拖一条死狗般拖了出去。
屋内其他考官早已面无人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顾砚之的目光扫过他们惊惶的脸,“诸位大人既在誊录所,便请一同观礼,看看这糊名之下,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张桐之卷,只是开始。”
誊录所内,众人开始忙碌。
而顾砚之则是走到书房内,拿起朱笔,在一份空白的奏折上疾书。
“臣顾砚之冒死急奏:秋闱弊案已明,凶徒猖獗!
考生张桐身藏巨银票号,夹于试卷糊名夹层...
...御林军都尉庞威查抄京郊孙万财别院遇军弩伏击,孙万财被当场灭口...
...军弩现世,非民间所有,事态急迫,伏乞圣裁!”
写完最后一个字,顾砚之将奏折装入铜管,火漆密封。
他唤来一名玄甲卫,
“此乃直呈陛下的血书密折!外面宵小环伺,更有军弩虎视。你带三名玄甲卫,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封锁,将此密奏送/入宫城,亲手交予徐安公公。记住,纵尔等身死,此物亦不可失。”
“末将领命!人在折在!”
贡院内的喧嚣被围墙隔绝,顾砚之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
清霜她此刻又在何处?是否安全?
忧虑第一次如此猛烈地冲击着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那翻腾的心绪。
大局,大局为重!
......
城南荒僻的土地庙,
沈清霜看着依旧在高烧中的阿箩,怀中还有绿芜写的册子。
她抿紧唇,不能等!
顾砚之在贡院如履薄冰,周显这条疯狗随时会扑上来,她们藏身于此也绝非长久之计!
她扯下一片内衫衣角,咬破指尖,以指为笔,在衣角上急速书写,
“顾砚之:阿箩即江绿萝,身负其父江枫血书,直指周显,绿芜死于慈安宫酷刑。血书原件我藏于身,周显知晓,必定全力灭口!阿箩重病,我等暂避城南荒废土地庙,危机四伏!速援!”
写完,她迅速吹干血迹,用一根麻绳捆扎结实,这或许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挪到破庙窗边,屏息凝神听了片刻。
夜风呜咽,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狗吠叫,暂时没有追兵的踪迹。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竹哨,凑到唇边吹响。
哨音无声地消散在夜风里。
时间在沈清霜眼里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就在她指尖冰凉,心里慢慢绝望的时候——
扑棱棱!
一阵振翅声响起,一只鸽子滑翔而下停在她面前,歪着头看向沈清霜。
是顾砚之留在宫外的信鸽,沈清霜之前曾见过他手下人使用过,但是她第一召唤,心里实在没有底。
沈清霜心底扬起一抹喜意,迅速将捆好的密信绑在鸽子腿上,她摸了摸鸽子光滑的羽毛,
“靠你了,去找顾砚之吧。”
那鸽子似乎通人性,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随即翅膀一振,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信送出去了,但危机并未解除...
她望向昏迷的阿箩和满面愁容的吴嬷嬷,又警惕地继续听着庙外的动静。
......
礼部尚书府,书房。
周显他像一头困兽,在阴影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官袍的下摆被他烦躁地撩起又甩下。
“贡院剖卷!孙万财那个蠢货临死还攀咬本官!庞威居然没死!还把军弩暴露了!顾砚之的密折此刻怕是已经进了宫!”
他猛地停住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大气不敢出的管家,
“教坊司的眼线呢?绿芜那个贱婢到底有没有留什么后手!”
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老爷...眼线回报,教坊司的一间库房门锁有被打开的新痕!里、里面那个妆奁盒,位置似乎被动过!但、但没找到东西...”
周显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口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他身体晃了晃,一把扶住书案才没栽倒。
完了!全完了!绿芜那贱人果然藏了要命的东西!
沈清霜拿到了!她一定拿到了!
“沈!清!霜!”
“还有那个小贱种!江绿萝!她们都得死!必须死!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他猛地直起身,“传令下去!把我们能动用的所有死士,全部撒出去!搜!给我把京都翻过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处都不许放过!”
管家连连磕头:“是!是!老奴这就去办!”
“等等!”周显压低声音,“光搜还不够...放火!”
“放...放火?”
“对!放火!”周显狞笑着,
“教坊司!吴嬷嬷那个贱婢的小院!济世堂药铺!还有周边所有相连的地方,给我统统泼上火油,烧!烧成一片白地!把沈清霜她们统统烧死在里面!连同那些该死的证据,烧得干干净净!一点灰烬都不许留下!让顾砚之查!让他查个鬼去!”
“可这样是不是会惊动陛下...”
周显阴恻恻地盯着管家,“本官自有脱身之策!快去!我要看到火光!要看到冲天的火光!烧!给我烧!”
“是...是!”管家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周显粗/重的喘息声,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吞噬一切的烈焰,脸上露出了病态的笑容。
烧吧,烧干净了,就一了百了了......
......
慈安宫深处,太后斜倚在凤榻上,闭目养神。
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都与这方寸之地无关。
一个老太监跪伏在地,禀报道:“启禀太后娘娘,贡院线报,顾砚之已强行剖卷,坐实张桐夹带银票,赵元朗当场被擒。
庞威遇伏重伤未死,孙万财被灭口,然其死前攀咬周尚书,更坐实军弩之事。顾砚之的密折...恐已送出贡院。”
佛珠捻动的节奏,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老太监的头垂得更低,继续道:“周府那边...周尚书已经将手下所有死士都派了出去,全城搜捕沈清霜及江氏遗孤,并且下令火烧教坊司及周边区域,欲焚毁一切人证物证。”
暖阁内陷入了死寂,只有沉水香袅袅升腾。
许久,太后缓缓睁开眼,她轻轻叹息一声。
“周显...”太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跪伏在地的老太监脊背瞬间绷紧,“他这是...自寻死路啊。”
她抬手,侍立一旁的大宫女立刻捧上一个紫檀托盘。
托盘上,是一只白玉酒壶。
“哀家的这些爱卿终究还是老了,不知事了,念他多年苦劳。”
太后的目光落在壶上,“赐他御酒一壶,告诉他,此乃琼浆玉液,可解他心中烦忧,保他身后哀荣。体面些上路,总好过身败名裂,牵连九族。”
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
“奴才明白。”老太监深深叩首,双手高举过顶,稳稳接住了托盘。
“去吧,办得干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