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
进宫?在这当口?以什么身份?难道顾砚之的意思是...让清霜入宫,成为陛下的妃嫔?
以此身份,漠北自然再无法求娶一位天子嫔妃!
是了,
这是眼下唯一能堵住漠北的嘴巴,又能保全冀朝体面的办法。
陛下与清霜,本就有青梅竹马的情分,若非当年横生枝节...这也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顾砚之他...他此刻提出此议,是纯粹为国事解困,还是...
夹杂了别的?明明他看向清霜的那眼神...
父子二人沉默下来,厅内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沈清霜迎着顾砚之的目光,脸上却没有任何沈万亭父子预想中的震惊或是羞怯。
她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眼神清亮,干脆利落地应道:“好!”
原来...果真如此。
顾砚之眼底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在她毫不犹豫答应的瞬间,彻底熄灭了。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剧烈的抽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看着她平静坦然的脸,那里面没有半分对入宫伴君的抗拒,甚至似乎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然?
她...果然还是愿意回到陛下身边的吧?
青梅竹马的情谊,终究...重逾一切。
他方才那番话,在她听来,恐怕只是一个递到眼前能光明正大回到萧承煜身边的绝妙台阶吧...
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何其可笑,又何其...多余。
一抹自嘲的笑意在他唇角极快地掠过,快得无人察觉。
他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眸中那片荒芜的死寂,声音平静无波:
“既如此...臣会即刻入宫,禀明陛下。”
“沈姑娘...静候旨意便是。”
他对着沈万亭和沈知修微微颔首,不再看沈清霜一眼,转身,步伐快得没有一丝留恋,仿佛在逃离着什么。
厅内,烛火摇曳。
沈万亭看着儿子,沈知修看着父亲,两人脸上都写满了尴尬。
他们看看顾砚之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一脸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神情的沈清霜,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沈清霜浑然未觉父兄的异样,她甚至朝着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的顾砚之身影追了半步,声音传进夜色中。
“那我何时动身入宫?需要我准备什么?”
沈万亭:“......”
沈知修:“......”
厅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烛火噼啪作响,更衬得这沉默令人窒息。
沈清霜这才发现厅堂内异样的沉默,她有些茫然。
“爹?你们怎么了?顾大人不是说了会去禀明陛下安排吗?这步棋虽险,但确是...一计良策。你们...难道不赞同?”
沈万亭:“无事,霜儿,你也累了,先回房歇息吧。旨意...自有定数。”
......
沉沉夜色笼罩着巍峨宫城,养心殿内只余几盏长明灯,映得御案后的萧承煜面容有些模糊。
顾砚之垂手立于阶下,他将目前的情境,条分缕析,冷静得不带一丝个人情绪。
“情势如此,沈清霜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倘若还是留在宫外,漠北必定虎视眈眈,朝中亦不乏推波助澜,欲借其平息事端者。更有甚者,恐借此再生事端,构陷沈家于不忠不义之地。”
他微微一顿,抬起的眼眸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唯有入宫,置于陛下羽翼之下,隔绝内外窥伺,方可暂保无虞。”
萧承煜原本叩击桌面的手指,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住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顾砚之话语深处那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涩意。
让沈清霜入宫?这并不像是顾砚之素日里杀伐决断,以攻代守的行事风格。
“入宫?”
“依晏留之见,以何种名目为宜?莫非...效仿前朝旧例,纳入后宫,册封妃嫔?”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紧紧锁住顾砚之脸上的表情。
这些时日以来,顾砚之无论是为了沈相伸冤,还是霜儿和离,无一不是倾尽全力,他难道没有任何一丝私心吗?
阶下的身影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顾砚之身侧宽大袖袍内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沈清霜那双骤然亮起的眸子。
此刻在他心里,反复凌迟着他最后一点妄念。
妃嫔?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萧承煜的女人吗...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翻涌的痛楚和私心狠狠压下,声音却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一丝沙哑,
“陛下明鉴,沈清霜她如今身份敏感,刚与臣子和离,若在此时贸然册封,恐更激化漠北之怒,亦予朝中宵小攻讦陛下又抢占臣妻之嫌。
且...沈相初脱囹圄,沈将军戍边返京才归家不久,沈家人刚团聚,又将沈清霜册封入宫,怕是易寒忠良之心。”
“臣愚见,不若授以尚宫之职,掌宫内典籍文书,协理部分宫务。
名位虽不高,却属内廷女官之列,非后宫妃嫔。
此举,一则是陛下保全功臣家眷,不涉私情之公心;二则,内廷女官居所自有规制,隔绝内外,便于护卫周全;三则...亦可绝了漠北觊觎之念,堵悠悠众口。
此乃权宜之策,亦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
萧承煜久久地凝视着阶下那个低垂着头,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锁进心底的身影。
良久,帝王深沉的目光才缓缓移开,落向殿外无边的黑夜。
“尚宫...”萧承煜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
“倒是个...进退得宜的位置。晏留所思所虑,甚是周详。”
他顿了顿,
“准卿所奏。明日,朕便下旨。”
“臣...”顾砚之深深躬下身去,宽大的袍袖遮住了他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手,
“谢陛下...”
夜风穿过殿宇的缝隙,带来一丝深秋刺骨的寒意。
顾砚之退出了养心殿,宫道漫长,将他孤寂的身影拉的格外欣长。
权宜之策...稳妥之法......
他不断在心底反复默念着理由,试图让他的心能勉强好受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