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坊后屋弥漫着一股酸涩的豆腥气,混着柴火的烟味,光线昏暗。
张永春一脸嫌弃大喇喇地坐在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条凳上,将手放在怀里,掏出那几本商引来。
“啪!”
一声轻响打破了屋里的沉闷。
随手将几本薄薄的册子甩在磨盘边缘的桌面上,张永春的动作随意得像丢几块抹布。
“你看看是不是这玩意?”
啪啦一声打开扇子,张永春看着低头惊诧万分的唐清婉。
此时唐清婉的目光已经被那几本册子紧紧的攫住了。
昨晚她刚跟这公子哥说过商引的事,这才过了多久,不过七八个时辰而已。
这公子哥竟然能拿到了?
别是假的吧!
俏脸上带着狐疑,缓缓的走近。
当她看清册子封皮上那醒目的“商引”二字,以及下方加盖的、代表大周皇批的内侍印时,瞳孔猛地一缩。
“你也太快了!”
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下意识地伸手拿起一本。
入手是硬糙的黄麻纸,盖着缎面,触感厚重。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纸壳,指尖划过纸页,细细辨认着上面墨迹清晰的文字:
“蓟州府福兰镇盐引
大周显德三年仲夏布,福兰镇市易务为商民贸易事,特颁此引。”
四份商引,分别是盐酒铁丝。
这四份可以说在别处都能引起别人灭门的东西,此刻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这种品级的商引,打通关节耗费的银钱和人情,足以让一个小富之家倾家荡产。
在这公子哥面前,却弃如敝履一样。
卢时元那狗官出了名的雁过拔毛,贪得无厌,他怎会如此轻易就给了张永春?还一次给了好几本!
唐清婉捏着商引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关节有些发白,心中翻江倒海:
“这张永春,到底使了什么通天的手段?
他的背景,恐怕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张永春看着唐清婉脸上变幻不定的震惊和探究,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好了,可以确定,这玩意是真的了。
他慢悠悠地伸出手,将桌上的商引一本本收拢回来,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
“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他确认般点点头,将商引揣回怀里。
抬起眼来,张永春的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得近乎寒酸的豆腐坊,石磨、木桶、堆积的豆子,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酸腐气。
“不过,唐娘子,也不怪你当初盯上爷。”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玩味的探究,
“就靠你这每日三更起、五更歇,磨豆腐、点卤水、沿街叫卖,刨去本钱还能剩下几个子,怪不得你专门赚这歪钱呢。”
唐清婉捏着围裙的手紧了紧,本来就白皙指节因为用力反而更白了几分。
她挺直了背脊,脸上那点因商引而起的震动迅速褪去,换上惯有的、带着刺的疏离。
红唇里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半是讥讽半是无奈:
“呵,张公子锦衣玉食,自然瞧不上这点微末营生。”
她看着自己这不大的豆腐坊,叹了口气。
“这荒年灾月的,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没公子那般泼天的富贵和手段,能守着这方寸之地,凭力气挣口干净饭吃,饿不死,冻不着,已是老天爷开恩。
难道还要学公子爷您,动辄弄来这千金难求的商引,去做那翻云覆雨的大买卖不成?”
哎呀,这娘们这话里的刺挺狠啊!
不过张永春对她的讽刺不以为意,反而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看的唐清婉直发毛,手里下意识的想去摸袖子里的刀,却摸了个空。
坏了!
刚才来的太急,柳叶刀还在门口的砧板上呢!
看着张永春靠了过来,唐清婉咽了口唾沫。
若是这公子上来发疯,那自己要不要把他脑袋扭断呢..
可她却见到张永春靠近到一定距离后,就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声音道:
“小买卖自然填不饱肚子,也救不了人。所以,我找你,是谈一笔真正的大买卖。”
大买卖?
唐清婉眼睛一亮。
“公子是要让我去收拾这商引吗?”
张永春却一摆手,一脸的鄙夷。
“这商引才几个钱?”
盐铁这种买卖虽然在这个年代能赚钱,但是对他来说,钱不是重要的。
组建自己的势力,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混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而唐清婉听着他的话,却抱起膀子来。
两条胳膊将胸口粗布衣裳下的那两块大白豆腐往上一兜,颤悠了一下。
嘴里冷嘲热讽道:“公子爷这张嘴可真是吞金吃玉嚼白银的牙口,好大的口气呢。
这四般商引,足够一镇赋税了,在公子这里竟然什么也不是?”
说话间,两块白玉豆腐哆嗦着,看的张永春眼睛也不自觉的上下哆嗦。
忘了这娘们是北辽的人了,不习惯穿肚兜,从来都是打空军的。
而听着唐清婉的话,张永春却收回了目光,抬起头来,用关爱的眼神看着她。
老天爷说的真没错。
那啥大,还真就无脑。
“我问你,你有路子搞到盐吗?”
此话一出,唐清婉顿时愣了。
对啊,这商引是有了,路子呢!
盐铁酒丝这四种东西,虽然是畅销货,但是也正因如此,大周行使的也是配给制。
就算你拿着商引去买,也需要等上面给你批复,才能拿到。
福兰镇这么偏僻的地方,盐运司肯定是最后批复的。
大周的官盐就那么多,福兰镇年年都轮不上,现在镇里吃的盐,都是赵家的盐路。
想到这,唐清婉摇了摇头,呆呆的回到:“没有..”
而张永春有继续追问道。
“丝呢?”
“铁呢?”
“酒呢?”
唐清婉顿时脸色红了几分。
急了,她急了!
“那你要这商引干什么?”
唐清婉把手里的商引扔给张永春,瞪大了一双眼睛。
“我没有路子,难道你有吗!”
“乓!!”
话音未落,一样东西就甩在了桌上,张永春冷笑一声。
“我当然有!”
唐清婉眼睛一缩,伸手将桌上那个小袋子拿过来,伸手一拆,一颗颗白色的结晶体露了出来。
顿时,她的瞳孔一缩。
盐!
唐清婉看着张永春,目光灼灼:
“你要行黄巢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