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符端几乎是趴在马背上被心腹小厮搀扶着回到了居庸关榷场。
当然,他身子下那匹劳苦功高的军马自然也撑不住了,早就换成了一匹新马。
他脸色苍白,眼袋乌青,嘴唇干裂起皮,连那身崭新的常服都皱巴巴地沾满了尘土,活脱脱一副被抽干了精气的模样。
这一路往返蓟州,他几乎是马不停蹄,怀揣着那方“虎贲夜光玺”,连觉都不敢睡踏实,生怕有个闪失。
而没想到王爷赏下来的东西竟然也这般玄重,他也不敢耽搁。
可当他强撑着精神,按照记忆来到清远商号原先的驻地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呆立当场,连浑身的酸痛都忘了!
几天前还旌旗招展、人声鼎沸的营地,此刻竟已人去棚空!
巨大的白色主帐、琳琅满目的货摊、忙碌的役夫……统统消失不见!
只留下大片被碾压平整的土地,以及几堆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烬,在风中飘散着最后一点余烟。
“这…这…”
符端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人呢?张公子呢?那么大一个商队呢?!
就在他茫然四顾,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时,一声马嘶传来。
他的目光猛地被营地边缘一支正在整装的车队吸引住了。
那商队上挂的正是清远商号的旗号,但规模却比之前庞大了许多!
最显眼的变化,便是车队中段那二十多匹神骏非凡的坐骑!
那些马匹体型高大匀称,线条流畅优美,颈项高昂,四腿修长有力,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
有纯黑如墨的,有枣红似火的,还有几匹是罕见的银灰色。
它们的眼神锐利而灵动,带着一种异域特有的高傲气质,与周地常见的挽马、军马截然不同,一看便知是千金难求的良驹!
“这是,大食马?!”
符端失声惊呼,他虽不是相马的行家,但在榷场干了这么多年,见到的牛马何止千万,这点鉴识的眼力还是有的。
大食马一直都是西域诸国的贡品,和天马一起被进贡到飞龙营飞骧营做仪仗之用。
这等品相的神骏,绝非寻常商队能拥有,更非大周境内常见!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之前张永春打听过的那伙大食商队……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那支整装待发的车队中踱步而出,依旧是那副懒散闲适的模样,仿佛只是出门踏青归来。
“哟,符提领?多日不见啊?”
张永春脸上挂着那抹惯常的的笑意,冲着狼狈不堪的符端拱了拱手。
“看您这风尘仆仆,想必是马到功成,在王爷面前露了大脸了?”
符端此刻哪有心思寒暄,他指着那二十多匹阿拉伯马,声音都变了调:
“张公子!您…您这是…从哪换回来的这些神驹?
那些大食商队来了?您跟他们做了什么大买卖?
竟能换得如此神骏?!”
他心中惊疑不定,那帮不是大食人被辽国盘剥得只剩破烂了吗?这二十多匹极品战马是怎么回事?!
大食的马不会随便出售,这东西对于他们来说是生命,大漠中多有沙暴的匪徒,这些好马平时没有用,一旦遇到这种危机情况,就是他们生命的保障。
这张公子到底是给了大食人什么好处,让他们把自己的命都卖了?
你让他们走你的沟子了?
张永春顺着他的手指瞥了一眼那些阿拉伯马,眼神平淡得像是在看拉车的骡子,随意地摆了摆手:
“哦,符提领是说这些马啊?
没什么,跟那伙大食人随便做了点小生意,用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换了他们几匹代步的牲口罢了。
他们急着赶路,嫌带着这些马累赘,正好我缺些脚力,一拍即合。”
这句话是实话。
“不值钱的玩意儿?可是何物?”
符端下意识地追问。
张永春笑了笑,也不回答,只是含糊道:
“嗯,没甚奇怪的都是些寻常货色。”
他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目光落在符端狼狈的模样和鼓鼓囊囊的怀里。
“符管家如此辛劳赶回,想必是带来了王爷的旨意?总不会是专门来查我这点小生意的吧?”
符端被他一噎,也意识到自己追问得太急切了,显得有些失态。他连忙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瞬间堆起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之前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只剩下献宝般的兴奋。
“哎哟!我的张公子!您可真是折煞小的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开自己官袍最里层的衣襟,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用明黄绸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动作虔诚得如同捧出圣旨。
“公子您这次可真是走了泼天的大运了!王爷见了您献上的那方‘虎贲夜光玺’,龙颜大悦!连声赞了三个‘好’字!您是没瞧见王爷那眼神…啧啧啧,小的在王府当差这么多年,就没见王爷对一件玩意儿如此爱不释手过!”
符端唾沫横飞,激动得手舞足蹈。
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开明黄绸缎,露出里面的东西——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块沉甸甸、黑黝黝、闪烁着金属幽光的腰牌,以及一套用上好硬木匣子装着的名帖。
符端深吸一口气,双手将腰牌和名帖匣子高高捧起,递到张永春面前,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艳羡:
“公子请看!此乃王爷亲赐!捧日军虞候的传符!”
他指着那块黑沉沉的腰牌,上面用阳文深刻着复杂的云纹和一只展翅雄鹰,中央是遒劲的“捧日”二字,下方则是一行小字“虞候”。
那触手冰凉沉重,绝非凡铁。
“有了这块腰牌,”
符端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
“公子您就是我大周捧日军记名的虞候了!虽然只是赐身虚衔,不领实职俸禄,但其余之外一切皆同,这意义非凡啊!”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天大秘密的兴奋:
“从今往后,公子您携此传符出入各州府县,只要不夹带违禁之物,大周境内,无论州府关隘、水陆码头,皆可畅通无阻!
见官不拜,遇卡免查!
这可是王爷天大的恩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体面!”
张永春顿时眼睛一眯。
这不是缺媳妇来个三上老师么?
不发兵刃,不置甲仗,这和自己有关系吗?
自己缺这些东西吗?
他缺的,就是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