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和媳妇团聚,脑袋里已经做梦回家的何铁柱下去了。
“何白牛!”
换上了敦实如铁墩的何白牛应声上前。
他婆娘那个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壮实妇人,此刻也挤到了人群最前面,踮着脚,眼睛亮得像淬了火。
当张永春同样将麦袋和两根羊筹递到何白牛手里时,那妇人再也按捺不住,“嗷”一嗓子,蒲扇般的大巴掌带着风就拍在何白牛厚实的背上。
“好你个死鬼!真出息了!”
“不枉老娘当初嫁给了你!”
掌声响亮,拍得何白牛敦实的身子一个趔趄。
何白牛被拍得往前一栽,脚下黄土都踩出个浅坑,脸上却咧开个近乎傻气的笑容,怀里死死抱住那袋麦子和羊筹。
他在庄里是个横木匠,并不是很会说话。
毕竟和大木匠专做车马犁杖小木匠打床打柜这种吃香的同行相比,横木匠这个专门做棺材的木匠,是木匠门里面最不受待见的。
因此他平时也少与人来往,要不是自家媳妇好说好笑,他那屋里一天都能听不见个人声。
因此,他抱着东西,也只会激动地呵呵傻笑。
一旁他婆娘的手又伸过来,这次不是拍,是狠狠地拧了他胳膊一把,带着哭腔的笑骂:
“愣着干啥!谢东家啊!谢东家的大恩!”
何白牛这才如梦初醒,笨拙地学着何铁柱的样子躬身。
他也不会说啥客气话,想到了刚才何铁柱的话,就业跟着重复道瓮声瓮气:
“谢过东家的恩情”
“东家的恩情,我何木生一辈子都还不完!”
名册一个个念下去。
领到麦子和羊筹的汉子,被家人簇拥着,脸上的笑纹里都透着光。
没轮到名字的庄户,眼巴巴瞧着,羡慕有之,却无多少妒色,只有一股火在心底暗暗烧着——下次!下次护商队招人,拼了命也得挤道里面去!
当然,这群人都省不下的,是一句恭恭敬敬的。
“东家的恩情还不完!”
听得张永春都想剔个头换身衣服了。
终于,念着念着,碾到了最后一个名字。
“李拐儿!”
人群忽然安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人群边缘。
那里,李拐儿拄着他那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拐着脚走了过来。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深吸一口气,拄着拐,一步一顿,尽量挺直他那单薄的脊梁,朝着土坡挪去。
黄土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拐杖印和一个孤单的脚印。
坡上坡下,静得只剩羊羔不安分的“咩咩”声和秋风掠过枯草的窸窣。
张永春看着他艰难地挪到跟前,没说话。
他弯腰,亲自从三斤半的木盘里拿起最后一份赏赐——同样的一袋粗麦,两根系着红绸的羊筹。然后,在满场寂静的注视下,他走到李拐儿面前。
李拐儿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缩,却被张永春温和而坚定地按住。
他其实并不是这个庄子的坐地户,而是山上的逃民。
之前第一年闹灾,他逃荒过来时死乞白列留在了庄里,因此本来就有些吃生。
而后来因为上山砍柴摔跛了腿,就更自卑了。
他之所以肯参加护商队,其实最早就是为了混个活命,或者干脆讨个地方去死,让自己死了之后有条草席裹在身上。
因此,在榷场的时候,面对着那些役夫,他故意把吃饭的动静吃的格外大声,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自卑。
可是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般风光的时候。
张永春将两根羊筹并拢,仔细地、稳稳地,塞在了他的手心里。
鲜红的绸子在灰扑扑的粗布上格外刺眼。
“你不只是杀敌的汉子,还是我商会的伙计!”
张永春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像重锤敲在心上。
“站着领赏,坐着分羊!
这羊筹,是我张永春赏给你的!
谁也拿不走!
我清源商会,也记着你的功!”
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点燃了积蓄已久的火山。
“好——!!!”
“拐儿!好样的!”
“东家仁义!东家公侯万代!
东家长命百岁!!”
震天的欢呼猛地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疯狂!
李拐儿拄着拐,站在沸腾的人群中心,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浑浊滚烫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涌出,砸在脚下干燥的黄土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他抬起胳膊,用那件还算干净的靛蓝制服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再抬头时,通红的眼睛里,那点长久以来的怯懦和阴郁,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滚烫的东西烧得干干净净。
张永春重新站回土坡高处,目光扫过坡下那十七八个捧着麦袋、攥着羊筹、挺直了腰板的护商队员,也扫过所有激动难抑的庄户。
其实张永春还想再多一点的,但是没办法,马匪就那么多,前边飞过山带来的大部分人头都在唐清婉和三斤半这俩adc和上单身上。
第二本那些秃鲁根的人头和大数据基本都是自己这个ap炸弹人爆破鬼才抢走了。
分出去一部分盐铺小厮们杀得,可不就剩下这些了吗。
不过,也够了。
“都看见了吗?”
他抬手一指何铁柱、何白牛、李拐儿他们,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斩断喧嚣。
“这就是跟着我张永春,豁出命去拼回来的!刀口舔血,换一家温饱,值不值?”
“值!” 吼声震天动地,连圈里的羊羔都惊得缩了缩。
“这就对了!”
张永春重重一挥手,仿佛劈开前路无形的阻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锐气与野心。
“只要你们端稳我张永春给的饭碗,我张永春就敢拍着胸脯立誓——让你们碗里的饭,顿顿是干的!
让你们锅里的肉,月月飘香!
下次出庄,带回来的,只会比这更多!更好!
何家庄的爷们儿,有没有这个胆,跟我拼出个饱饭暖衣的好光景?”
“有——!!!”
“跟着东家!”
“拼了!拼出个好光景!”
狂热的声浪如同实质的飓风,席卷了整个何家庄。羊羔的咩咩声被彻底淹没。
张永春站在高处,看着脚下这片被彻底点燃的土地,看着那些将灼热目光牢牢系在自己身上的庄户,看着那圈里象征着财富和希望的羊羔。秋风卷起他锦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何家庄这盘棋,最重要的几颗子,已然落定。
但是,光是这样,还不足以成绝杀之势。
他要出绝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