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驮着精米的驮马打着响鼻,蹄铁磕在嶙峋的山石上,溅起点点火星。
何铁柱走在最前头,从库里领到的那件靛蓝的新制服合身的紧,在清晨的山雾里显得格外扎眼。
他腰杆挺得笔直,脚步却带着点轻快,今天早上东家那番话像火炭一样揣在他心口窝里,烧得他浑身滚烫。
好日子,好日子。
他觉得自己距离好日子越来越近了。
“柱子哥,你等等我!”
跟在马屁股后面的王墩子一边说话,一边眼馋地瞅着那鼓囊囊的米袋,又摸摸自己挎着的簇新腰刀。
心里坚定了一个想法。
“下回…下回东家再出门,说啥我也得跟着去!”
这回东家出门回来发粮食他都羡慕的不行,更别说现在何铁柱这样大模大样的样子了。
“你看你,出去一趟,羊有了,粮有了,这新衣裳新刀…啧啧,连接嫂子都这么气派!”
一旁的何白豆年纪比他小,却比他看着还稳重些,闻言也笑道:
“那是!柱子哥这回可是衣锦还乡!”
说着他指着身后的两匹大驮马,脸上带着自豪。
“李半车那倔驴再横,瞧见这阵仗,瞧见这白花花驮上山的精米,他还敢扣着嫂子不放?
除非他眼珠子长到腚沟里去了!”
一旁的何铁柱嘿嘿笑着,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在腰间的刀柄上摩擦,那冰凉坚硬的触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
他也点点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东家仁义!跟着东家,有奔头!”
他回头望了一眼山下早已不见踪影的何家庄方向,又看看前方雾气缭绕、越来越陡峭的山路,眼神愈发坚定。
接媳妇的路越来越近了,这山路却也越走越不像路。
起初还能依稀辨认出模糊的兽径,渐渐地,脚下只剩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潮湿的青苔。
那些巨大的蕨类植物像鬼爪一样从岩缝里伸出来,挂着冰冷的露水,扫在人脸上、脖子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浓得化不开的雾气裹挟着腐叶和某种腥甜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这鬼地方…”
王墩子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水汽,看着脚底下的泥,在一旁的石头上擦了两下脚,低声抱怨。
如果不是东家给的这双叫什么劳保鞋的好靴子防滑,他都不知道滑了多少个跟头了!
真是不知道这个叫劳保的老师傅是谁,要是能认识,他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位师傅。
“真他娘的不是人走的道!”
一旁的王墩子也一边骂一边用手扫开眼前的树叶子。
“快了,快了。”
只有没事人一样的何铁柱一边在前面应着,一边脚步却慢了下来。
一双眼睛像鹰隼一样扫视着前方被藤蔓和雾气笼罩的林子,何铁柱的神情变得异常专注。
突然,他停住脚步,抬手示意后面两人也停下。
俩人抬眼看去,只见前方浓雾里,隐约显出一条似乎被踩踏过的小径,弯弯曲曲通向一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
“走这边?”
王墩子眼睛一亮,就要牵驮马过去。
“别动!”
何铁柱低喝一声,一把拽住驮马的笼头,力道之大,让驮马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他指着那条看似好走的小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后怕的凝重:
“假的!”
说着,他指着那条路边上的痕迹说到:
“你们看好了,那是条‘鬼引路’!
别看这路看着好走,等你踩上去,不是掉进插满尖木签的陷坑,就是被树藤吊起来挂到半空!
那藤条都是三遍蘸水的,到时候骨头都能给你勒断!”
王墩子和何白豆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条“路”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惧。
“柱子哥,你…你咋知道?”
何白豆的声音有点发紧,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掉坑里会变成啥样。
也就是这时候没有串串香。
何铁柱没立刻回答,眼神恍惚了一下,像是穿透了浓雾,看到了什么温暖的景象。
他大黑脸上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声音也轻缓下来:
“…你嫂子教的。”
说到这,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当年…当年她偷偷溜下山跟我相会,怕我被山里这些玩意儿坑了,一遍遍地画给我看,哪儿能走,哪儿不能碰。
她说,这都是拿血换来的教训,是防那些进山抓丁的狼崽子用的…”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带着湿冷和腐殖质气息的空气,仿佛那里面还残留着妻子当年身上的草木清香。
“跟我走,一步都别错!”
他不再多言,牵着打头的骡子,小心翼翼地偏离了那条“鬼引路”,钻进了旁边看似更密、更无路的荆棘和乱石丛中。
他左绕右拐,时而低头钻过倒伏的朽木,时而手脚并用地攀爬潮湿的岩石,对某些看似平平无奇的地面也敬而远之。
王墩子和何白豆牵着另一头驮马,大气都不敢出,死死盯着何铁柱的落脚点,一步不差地跟着,汗水混着冰冷的雾气浸透了里衣。
驮马:喂我花生啊!这路不是人走的,就是马走的了吗!
好一阵折腾,终于几个人跨出了这条路。
而就在他们即将穿过这片死亡陷阱区域,前方雾气稍薄,隐约能看到一片稍微开阔些的山坳时——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响,在死寂的林间如同惊雷!
“啊——!”王墩子只觉脚踝猛地一紧,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瞬间离地!
一条用浸了水、坚韧无比的藤蔓绞成的绳套,死死勒住了他的右脚踝,闪电般将他倒吊着拽向半空!
“墩子!”何白豆魂飞魄散,下意识就要扑过去。
“别过去!地上有钉板!”
何铁柱目眦欲裂,狂吼示警!
王墩子头下脚上,只觉得血液疯狂涌向头顶,眼前发黑,耳边是藤索急速摩擦树干的“吱嘎”声和下方隐约可见的、闪着寒光的尖锐物体!
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锵——!”
一道雪亮的刀光如同撕裂浓雾的闪电,带着刺耳的破风声,自下而上,狠狠劈向那根绷紧的藤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