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生,主家有命!
让你即刻点十个手脚最麻利、嘴最严实的厨娘,带上家伙什,城外施粥!”
“施粥?”
李蔓生闻言顿时一愣,浓眉微蹙,心里咯噔一下。
施粥这种事情,自汉代就有,从以前的官府施粥,到现在官民都能开设粥棚,其实不奇怪。
但是那都是在大城大县才有人干这种事情啊!
福兰镇这等边地,也就是在第一年闹旱的时候才有人开过粥棚。
镇上的几个富户把家里发了霉的麦子和麸糠拿出来熬了几天稀饭,便没有消息了。
现在东家竟然要施粥..
李蔓生心里虽然揣着一万个不理解,但是作为下仆,她也只能照办。
过转身,李蔓生重新钻进厨房里。
目光在烟气缭绕的灶房里一扫,声音拔高,又恢复了平日的利落,开始点起名来:
“王嫂!李二家的!张鸭儿!还有你,你,你…”
手指飞快地点过十个平日里最是干净爽利、不多言不多语的妇人,李蔓生一摆手。
“抄上家伙!跟我走!快!”
十个妇人什么都不敢说,赶紧站起身来,刚要去集合。
然后她们就被李蔓生瞪了一眼。
“你们忘了什么?”
李蔓生那张胖脸平时笑眯眯还是挺和蔼的,但是越和蔼的人,狠起来的样子就越狞恶。
瞬间,李蔓生的样子就让这十个妇人猛地一哆嗦。
顿时,十个妇人这才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去一旁的水缸前打了水洗手,这才讪讪的出去等着。
东家有言在先,所有做饭的厨娘,无论是出厨房还是入厨房,都必须用香露净手。
甚至这话还被写成了标语贴在墙上。
但是很可惜,这群妇女基本都不认字。
看着十个厨娘站好队了,李厨娘又快步走到灶台边,对守着另一口大锅、正小心翼翼看着火候的李寡婦嘱咐起来:
“李家的,这锅黄金粟你给我看牢了!
半个时辰后准时撤火,翻匀了再蒸!
火候差了半分,主家怪罪下来,我可兜不住!”
她语气严厉,眼神十分坚定。
就跟初中班主任期末训人一样。
李寡婦连忙点头,已经从枯瘦变成了稍微带肉的鸡爪一样的手紧紧攥着烧火棍:
“厨头您放心!俺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误不了事!”
李蔓生看着那张同样姓李、年纪还没自己大,却比自己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岁,写满生活风霜的一张脸,紧绷的神色缓了缓。
她抬手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声音压低,带着点难得的亲近:
“好生看着。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这灶上的事,我信你。”
这话像颗定心丸,李寡婦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重重地“哎”了一声。
“好姐姐,我谢谢您了!
等我家宝儿好了,我让她拜您当干娘!”
看着李寡婦无比激动的神色,李蔓生其实很想说,你最应该拜的是公子。
她其实并不看好李寡婦,赞扬他只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张永春安排的。
主家之前就跟她和何木生几个老人儿说了,必须要在这些山民里面提点几个人作为榜样,让他们展示出融入了清润商行之后的优越性,才能带动这些新人。
具体内容就是在护商队,灶房,还有前行中,找几个典型的角色,提拔他们的待遇,给他们画大饼。
李蔓生不懂啥玩意叫优越性,但是她知道公子说的话照办,公子发的胡椒照拿,肯定就没问题。
但是目光触及到这个可怜人一脸的兴奋,她还是叹了口气,算了,多个干儿子也没什么。
跟着公子这些日子,她的心肠也软了不少啊。
李蔓生不再多言,带着十个同样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的厨娘,拎着沉甸甸的粥桶和家什,跟着刘多匆匆穿过忙碌的后院,直奔前堂。
这捧日军衙署修的不算很大,前堂和后边伙房离得不远。
李蔓生跟着自己爷们刚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刚进入前堂,顿时她脚步猛地一滞,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堂那片平日里啥都没有的空地上,此时竟然黑压压站满了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股冰冷的铁腥味和无声的肃杀。
左边是清远商号的护商队,何木生站在最前头,一身靛蓝色的“保安”制服浆洗得笔挺,像一杆标枪。
他身后,几十号汉子同样制服整齐,鸦雀无声。人人手里拄着一根碗口粗、油光发亮的硬木杆棒,棒头包着铁皮,在光芒的照耀下泛着幽冷的乌光。
而更扎眼的是他们腰间,那一柄柄插在仿牛皮鞘里的短刀!
老娘有了钱之后,给张永春的护商队也鸟枪换炮了。
原本的野猪矛换成了正儿八经的制式仿宋手刀,全是一水的高碳钢,要是没砂轮开刃都费劲。
而刀柄统一缠着靛蓝色的布条,虽未出鞘,那股子隐而不发的锋锐之气,已让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这玩意只要和手里的硬木杆棒组装起来,就是足以让全家吃席的制式军械!
但是没关系,现在张永春也不是一般人了。
而在他右边,则是另一群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悸的人!
领头的是重新改回了李小棍名字的李半车。
他和他身后那群山民汉子,身上的秋季校服胳膊和腿上还有两道醒目的白杠。
虽然穿在这些精悍的山民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透着一股子异样的利落和剽悍。
他们手里没拿杆棒,而是人手一根..
李蔓生有些诧异,那好像是手臂长短、黑沉沉的铁棍。
不,那不是简单的铁棍!
她细看去,发现那铁棍表面布满了一圈圈螺旋的凹凸纹路,狰狞无比!
作为厨娘的她有着敏锐的食物洞察力。
这玩意,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像某种巨兽的脊骨一般!
而这群人腰间挎着的,是另一种形制的刀。
身比护商队的砍刀短出近一倍,刀柄简陋,刀锋却闪着刺骨的寒芒。
而且,这刀的样子看着也十分奇怪,竟然跟一条鱼一样,是反曲的。
挂着尼泊尔军刀,手里拎着螺纹钢鞭的这群人沉默地矗立着,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空气,带着山野里磨砺出的凶悍和野性,与左边护商队的肃杀隐隐呼应,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施粥?
李蔓生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脏狂跳起来。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粥桶的提梁。
她其实很想问。
这粥,是要去哪里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