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苦的日子总会很长,享福的时间过得很短。
一眨眼的功夫,夕阳就将福兰镇东门前桥板的影子拉得老长。
披坚执锐的队伍麟麟而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倦。
张永春一行人踏着余晖归来,队伍沉默得有些压抑。
王六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干净棉布包裹着的、瘦小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襁褓,里面是那个被赐名“李烟宁”的幸存女婴。
喝了糖水的小丫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索性呼吸依然是那般微弱而平稳。
一行人刚至东门,便遇上了同样从南门外施粥归来的唐清婉一行。
何书萱和何诗菱跟在唐清婉身后,小脸上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
这好几桶粥施舍完了,可累坏了她们了。
李蔓生连手都在抖,剩下的是个厨娘们推着空了的粥桶,李飞带着小厮们警惕地护卫在侧。
李飞是真害怕啊,尤其是对唐清婉极为保护。
张永春有言在先,掉一根头发都是个事。
因此这一路上李飞恨不得化身为马一路背着自己干妈回来,生怕她受一点伤。
而这时,目力最好唐清婉一眼就看到了张永春脸上的表情,更注意到了他脸上那层挥之不去的仿佛被寒冰封住的沉郁。
最关键的,还有张永春和他身后护商队员们身上尚未散尽的烟火味与血腥气。
莫洛托夫鸡尾酒的味道实在是太浓郁了。
她赶紧翻身下马,牵着马上前,与张永春并足而行,声音放得格外的轻柔。
“回来了?”
她记得当年阿耶打了仗回来,阿娘也是这样说话的。
当男人带着巨大的疲劳和负面情绪回家时,不要先追究他的成功与否。
要先注意安抚情绪。
只要情绪到位了,他自己回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这是唐清婉阿娘告诉她的。
她一边说,目光一边扫过王六怀中的婴儿,眼神带着询问。
张永春没有看她,只是目光直视前方,喉结滚动了一下。
想开口,却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唐清婉的心猛地一沉。她太了解这个贼汉子了。
他平时嬉笑怒骂,没个正形,但一旦沉默下来,必然是遇到了事情。
看来李家洼之行,恐怕比她预想的还要残酷血腥。
她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牵着马,与他并肩而行,跟着庞大的护商队在镇口分别,一同回到了清润水行那熟悉的高墙之内。
后面的何诗菱赶紧去安排让小厮把马牵走,唐清婉则跟着张永春回到了他专用的那个汤池。
没一会,就在专属于张永春的浴堂内,水汽氤氲起来。
巨大的大理石浴池里盛满了温热适中的清水,水面飘着几片舒缓精神的香叶。
何诗菱和何书萱小心翼翼地替张永春卸下那身沾了烟尘和血气的铝合金盔甲与锦袍。
张永春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任由她们摆布,没一会,露出了精赤的上身。
这期间,无论是两个小丫头一红一蓝的死库水,还是唐清婉那个做口罩都兜不全的比基尼,都不能吸引他的目光。
打着标枪,张永春浸入温热的水中。
热水包裹着身体,却似乎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寒意。
他靠在浴池墙壁上,闭着眼,眉头紧锁。
李家洼那冲天的烈焰。
王六撕心裂肺的哭嚎。
何木生口中“活羊羔”那令人作呕的含义。
以及最后,他怀中李烟宁微弱如猫的呼吸…
一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撕扯。
那是什么样的画面。
“哗啦。”
两条白玉萝卜浸入水中,荡漾出暖月一样的色泽。
唐清婉伸手拉住他,水声轻响,她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
时间一点点流逝。
何诗菱此时也拿着柔软的布巾走了过来,浸泡在水里,动作轻柔仔细地为张永春擦洗着后背和手臂。
何书萱则跪在大木桶边,用木勺舀起温水,轻轻淋在他紧绷的肩头。
“官人…”
唐清婉的声音带着试探。
“今日劳顿,不如早些安歇?”
张永春默然不语。
唐清婉赶紧闭嘴,继续给他搓揉着肩膀。
终于,就在唐清婉以为他会沉默到睡觉时,水中一直闭目不语的张永春,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深处,冰封的沉郁骤然被一股炽烈到近乎疯狂的火焰点燃!
“剿匪。”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不锈钢铲子在大铁锅里摩擦一样,带着令人牙酸一样滔天的杀意,
“我要把福兰镇方圆百里之内,所有占山为王、劫掠百姓、草菅人命的匪徒…全部杀光!
一个不留!”
唐清婉的动作顿了一下。
短暂的寂静后,唐清婉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无条件的支持:
“你要去,便去吧。注意安全。”
何书萱也反应过来,连忙小声补充道:“公子要去剿匪…那…那婢子让李娘子备好夜宵,多放些肉,等公子得胜回来吃!”
何诗菱一言不发,拿起一旁的水巾准备给张永春搓洗后背。
而张永春没有回应她们的话,只是猛地从浴桶中站起身!
水花四溅中,他赤着精悍的上身,水珠顺着肌肉的线条滚落。
“更衣!”
他沉声道。
何诗菱和何书萱不敢怠慢,连忙取过干净的里衣和一套崭新的藏青色锦袍,刚要准备给他换上。
却被唐清婉拦住了。
“你若是要去找卢时元,还是穿的正经些好。”
唐清婉披着金黄色的浴袍,给他擦拭着头发,一边说一边开口。
“诗菱,柜子里那套黑襟的禅衣你去取出来,给官人换上。”
何诗菱赶紧应了一声,去柜子里捧出那套黑色的禅衣。
没一会,给张永春就穿戴整齐了。
张永春没有再看她们一眼,系好腰间的玉带,大步流星地走出浴堂,径直穿过庭院,向大门走去。
他的目标明确无比,福兰镇的镇监府。
此时的镇监府内,卢时元正心神不宁地踱着步。
李家洼方向冲天而起的浓烟他早就看到了,结合张永春带人出城的方向,他心中已有了不妙的猜测。
清源商会护商队的凶悍,他是亲眼见过的。
就在这时,门房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
“老…老爷!清源商会的张虞候来了!就在门口!”
卢时元心头一跳,连忙整了整衣冠,强作镇定地迎了出去。刚走到前院,就见张永春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禅衣,面容冷峻,身上那股尚未散尽的杀伐之气让卢时元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
“哎呀!张虞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上座!不知虞候此来,有何贵干啊?”
卢时元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着张永春的脸色,心中惴惴不安。
张永春站定,目光如电击枪,直刺卢时元,开门见山,声音冷硬如铁:
“我要剿匪。
福兰镇周边,所有为祸乡里的匪患,我清源商会护商队,一并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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