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林宅跟屁沟山那个破庙改出来的痔疮寨不一样,这座寨子,那是真的里外森严。
庞大的土夯宅楼,高大的垛子,三四个站在垛子上严阵以待的守山喽啰。
虽然不是大寨,但是就一座小山寨而言,这里已经算是格外的完备了。
而黑林寨的聚义厅,也与其说是草莽豪杰的厅堂,不如说更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
粗大的原木梁柱,厚重的石墙,墙上挂着强弓硬弩和几张硝制得有些粗糙的熊皮、狼皮。
此时的厅内燃着数个炭盆,驱散着深秋山间的寒意,却也给空气中混入了一股皮革、汗水和劣质炭火的味道。
主位上的黑林子林全,和外面传言的丝毫不差。
他身材魁梧,面皮黝黑粗糙,一道深刻的刀疤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给他原本就凶悍的面容更添几分戾气。
而此时,他正穿着件半旧的皮袄,敞着怀,露出虬结的肌肉和浓密的胸毛。
他端起一个粗瓷海碗,此时与下首一位身着大周服饰、面容精悍、眼神锐利的男子对饮。
那男子放下碗,碗底残留着清亮的酒液,咂了咂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赞道:
“林寨主,还是你们这里的酒好!
够烈,够纯,入喉如刀,回味却绵长。
不像我们草原上的马奶酒,总带着股子奶腥膻味,喝多了腻歪。”
林全闻言,豪爽地大笑,脸上的刀疤随之扭动:
“哈哈哈!
密桑先生喜欢?
好说!
这酒是我寨里自家酿的出坛香,自是管够!
等先生离开时,我让人给你装几大坛子带走!”
密桑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毫不客气地点头:
“既然林寨主如此爽快,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拍了拍桌上的酒坛。
“这出坛香,有多少,我要多少!”
他话语直白,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掠夺性。
一张嘴就是老土匪了。
“好!痛快!”
林全又是一笑,随即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前倾,收敛了几分笑容。
拉了拉胸口,让一下子浓密的胸毛又露出了不少。
一双眼中精芒闪动,开口询问道:
“密桑先生这次亲自上山,除了拿那批铁器,想必还有要事吧?
可是李大王又有新的吩咐?”
密桑端起碗又喝了一口,抹了抹嘴边的酒渍,才慢悠悠地道:
“铁器是其一,这其二嘛……”
他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指了指外面。
“是给林寨主送‘花车子’来了。知道寨主和山里的兄弟们等得心焦了。”
“花车子?!”
林全眼中瞬间爆发出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兴奋,猛地一拍大腿。
“哈哈哈!太好了!密桑先生真是及时雨!”
他挠着胸口上的黑毛,笑的牙床都露出来了。
“真是不瞒先生说,寨里的兄弟们早就盼得眼珠子发绿了!
这憋久了,火气旺啊,正需要这花车子来好好泄泄火,快活快活!”
密桑看着林全那副急色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鄙夷。
花车子这东西,听着实际上很难懂。
实际上就是装满了女性的马车。
为了拉拢这些山寨的人,这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物资。
“那还请先生尽快将这花车子打开,让我们兄弟快活快活。
明天晚上先生离去,再将花车子带走。”
林全说着,眼里的那啥演都不演了。
密桑摆了摆手。
“好说好说。”
随即他眼中的鄙夷又化作一丝困惑,开口问道:
“林寨主,以你的本事,掌控着这么大一片地盘,手下精壮无数,为何不自己养些女人?
何须每次都等我千里迢迢送这‘花车子’来?
岂不是麻烦?”
林全脸上的笑容收敛,露出一抹多年江湖的深沉,他摇摇头,正色道:
“密桑先生,你有所不知。这山寨,是刀头舔血的地方,是狼窝!
女人?那是祸水!是乱根!”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语气肯定:
“自己养女人?
呵,那麻烦可就大了!
争风吃醋,兄弟阋墙,甚至为了个娘们背后捅刀子,这种事我见得太多了!
女人留在寨里,只会消磨兄弟们的血性,让他们想着婆娘热炕头,哪还有心思去拼命,去抢地盘?
这憋着的火,才是劲头!
才敢打敢杀!
花车子来了,兄弟们敞开玩几天,玩完了就拉走,干干净净,不拖泥带水,不伤兄弟和气。这才长久!”
他们这种小山寨和大山寨一样,必须保持着这股子血勇气。
要不然,迟早会被吃干抹净的。
而密桑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却依旧带着一丝不以为然:“你们周人的心思,弯弯绕绕,我还是不太懂。
不过,既然林寨主觉得这样好,那便这样。
只要林寨主继续尽心为李大王办事,这花车子,往后只会源源不断,包管让黑林寨的兄弟们快活。”
林全闻言,眼中精芒更盛,抱拳道:
“能为李大王效力,是我林全的荣幸!
不知李大王除了铁器,还有何差遣?
我黑林寨上下,愿效犬马之劳!”
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显然想在这条线上攫取更多利益。
而密桑放下酒碗,身体向后靠了靠,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缓缓扫过林全和他身边几个看似凶悍实则眼神有些闪烁的头目,摇了摇头:
“差遣?
林寨主的心意,我忝替李大王心领了。
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语气带着嘲弄,看着这群烂番薯臭鸟蛋。
“不是我看不起林寨主和你的这些兄弟。
李大王要做的事,需要的是真正能豁出命、心狠手辣、敢打硬仗的狠角色。”
随后,他又拿起酒来,喝了一口。
“你们周人就像你们的酒一样。
哼,大多还是太‘软’了些。”
“软”字出口,带着明显的侮辱意味。
林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身边几个头目也面露不忿,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然后都放了下去。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开玩笑,眼前之人可是西夏国的人啊!
要知道,搭上西夏这条线,他都快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