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春那份墨迹淋漓、内容惊世骇俗的剿匪捷报是傍晚贴出去的。
消息是天黑传出去的。
衙署影壁墙前,围拢的人越来越多,从最初零星几人的好奇观望,渐渐变成了摩肩接踵的骚动。
哪怕是天黑了,也不耽误大家伙打着火把围着看。
而这些看告示的人群中,有几个站在最前面的乡绅,表情扭曲的就跟吃了柠檬一样。
“我的老天爷!斩首百余?生擒近两百?
这…这黑林子寨子真被连根拔了?”
旁边开绸缎铺的孙掌柜指着告示上“生擒匪徒一百九十七人”那行字,山羊胡子不住地颤抖。
黑林子的人马有多少,他们这些本地大户心里多少有点模糊的谱。
但是当这数字出现的时候,还是有些吓人了!
“何止是人!你看这缴获!”
穿着绸衫的粮行王掌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指哆嗦地点着纸面上的缴获,哆哆嗦嗦道:
“稻二千石、麦一千八百石、粟二十万石”
他库里才多少粮食啊!
你这一下子把我几年的买卖都带回来了。
“刀八百口,还有盔甲百余具…”
“这…这他娘的比咱们镇上的库房还富裕!
黑林子真有这么多东西?!”
“还有牛马,还有金银布匹!我的亲娘诶…”
李员外更是感觉一阵眩晕,扶着旁边家丁的肩膀才站稳。
这份战报上的数字,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一个“山寨”的认知极限。
其实但凡张永春剿灭了任何一个山寨,贴出来这样一份告示,所有人都会心明眼亮的知道,这就是个谎报的战果。
但是他灭的是这里盘踞了多年的黑林子。
你说你踩死个蛤蟆爆了张虎皮没人信,可是你说你打了个老虎从老虎身上剥出来一颗宝珠,这可信度就高了些。
当然,主要也是同行卢时元这个废物中的废物,刀哥中的刀哥衬托。
几个镇上的富户看完了告示,脚丫子只觉得软的就像和唐大小姐交流了一宿厨艺的张永春一样。
愣是被搀着,回到了离这里最近的赵举人的字纸店。
坐在椅子上,几个人对视一眼,恐慌、震惊、难以置信的情绪在几个人之间弥漫开来。
连几个婀娜多姿的小丫头端着茶盏上来上茶,他们都没心思打量了。
因为此时,又另一种情绪在几位有头有脸的乡绅心中迅速滋生。
那是强烈的危机感和攀附的迫切!
现在眼看这根新长出来的大树已经有参天之势了,他们得赶紧往上缠啊!
但是..
去哪找这个头呢..
一旁,字纸店的赵举人捋着自己的胡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份手下抄写回来的战报,脸上阴晴不定。
他是镇上唯一有功名在身的举人,眼界自然比纯粹的商人高些。
因此,他也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压低了声音对围拢过来的李员外、王掌柜、赵掌柜等人道:
“诸位,莫要光顾着吃惊了!”
伸手敲了敲桌子,他咳嗽一声。
“这天,可要变了!”
众人闻言,立刻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赵举人身上。
有官在身,赵举人虽然年纪在这些人里岁数不是最大的,但是就是受尊敬。
“白林先生,您身在文林,自是见多识广,
您说…这…这接下来咱们该如何是好?”
王掌柜最是心急,他在这些人里面手里的现钱最少,大部分都压在了粮食上。
赵举人沉吟片刻,眼中精芒一闪,缓缓道:
“张将军初来乍到,便以雷霆手段剿灭盘踞多年的黑林巨匪,此等手段,此等实力,已非池中之物!”
他把这张战报拿起来,放在一旁,嘴里直接尊称起来。
“此战之后,这福兰镇,乃至整个北地边镇,谁还敢小觑这位虞候?”
说到这,他摇了摇头。
“我等若还像从前一般,视这位少年将军为过客泛泛之交,怕是…祸不远矣!”
“所以,我等必须早做打算。”
“您的意思是…?”
孙掌柜小心翼翼地问。
“犒军!”
赵举人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犒军?!”
这句话一出,所有的掌柜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王掌柜,脸色都白了,一个劲的摆手。
“白林先生,这…这可使不得啊!”
他们这些商贾别的不懂,官法必须懂,要不然是没法在法律的夹缝中扣出利益来的。
所以,这私自犒军斩立决的法,他们也是懂的。
李员外也赶紧应声道:
“是啊,我等商贾平民,无朝廷旨意,私自犒劳官军,这可是大忌!
轻则破财,重则…是要掉脑袋的!”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显然被这个大胆的提议吓得不轻。
赵举人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真是一群虫豸,跟着这群鼠目寸光的家伙,怎么能将福兰镇建设好呢!
但是养气功夫很好的他只是笑了笑,轻叹一声:
“糊涂!
谁让你我私自犒军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
说着,他眯了眯眼睛,嘿然一笑。
“咱们得请卢镇监出面!”
“卢镇监?”众人一愣。
“对!”
赵举人胸有成竹,轻轻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咱们联名,请卢镇监以福兰镇衙署和全镇父老的名义,出具一份犒军文书!
言明张将军剿匪安民,劳苦功高,全镇百姓感念恩德,特备薄礼,慰劳将士!
这,就叫名正言顺!”
几个商人富户对视一眼,皱眉起来。
赵举人说的这个办法好像挺好,一点毛病没有。
大军回来,镇上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也是一桩美谈。
可问题是...
“卢镇监会答应吗?”
李员外有些迟疑。
他可太清楚卢时元是个啥人了。
在场众人也都知道卢时元和张永春之间微妙的关系,尤其是那份战报里“幸赖镇监卢时元卢公为官清廉,忠勇刚正”的语句。
虽然瞅着好像是夸赞,但是实际上越往细了琢磨,就越像把卢时元架在火上烤。
“哼!”
赵举人此时却冷笑一声,把茶盏墩在桌上。
“现在不是他答不答应的事了!”
“而是张将军答不答应!”
赵举人声音斩钉截铁,作为一个读书人,文章学时都可以放在其次。
但是审时度势,必须放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