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着胡子,赵东明看着张永春,在张永春赞叹老戏骨的目光中,一张嘴:
“好!好!好!”
赵东明连说三个“好”字,声音不再狂躁,反而带上了一种沉甸甸的感慨和赞许。
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张永春的肩膀,长叹一声。
“张将军!老夫…老夫今日方知何为少年英杰!
似这卢贼通敌,罪证如山,将军雷霆手段,犁庭扫穴!
面对老夫失态狂怒,将军却能持心如秤,恪守国法,不忘仁恕!
维持我大周法度森严,可见将军气度恢弘!
此等心性,此等格局…老夫…老夫佩服!
赵家能得将军臂助,实乃幸事!”
他眼中的愤怒彻底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是后怕,是庆幸,更是对眼前这位年轻将军的重新认识和极高的评价。
当然,实际上他不知道张永春也主要是打卢时元屋里这些人的主意。
赵东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小心地将那封契丹大字的密信和卢时元的手稿收拢叠好,珍而重之地揣入自己怀中贴身处:
“将军所言极是!
国法昭昭,不容僭越!
这两份铁证,便由老夫亲自保管,即刻带回广陵,呈报王爷!
至于卢府抄没之事,后续便依律交由有司处置,所有家眷仆役,一律按律没为官奴!”
好啊,目的达到了,这就够了张永春赶紧拱手:
“东明先生深明大义,末将佩服。理当如此!”
说着,他又侧身让开道路,做出相送的手势。
“先生本就一路劳顿,又经此激愤,还请先回罄公子府上稍事歇息,压压惊。
末将在此处理善后,清点造册,随后便将所有证物、人犯名册,一并呈送。”
赵东明点点头,看着张永春沉稳干练的安排,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了。
他再次深深看了张永春一眼,那眼神已与初来时截然不同,充满了上岁数老毕登对于年轻的小壁灯的认可。
“有劳张将军了。
老夫…便在罄儿处静候佳音。”
说罢,老毕登便在随从的搀扶下,带着一身疲惫与震撼,缓缓离开了这片刚刚被彻底掀开罪恶与贪婪的卢府废墟。
当然,这罪恶和贪婪是哪来的,你就别管了。
而张永春目送赵东明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脸上那副肃穆凛然的表情缓缓敛去。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被士兵严密看守的西跨院柴房方向,嘴角一歪。
走出门外,卢府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内里的狼藉与肃杀。
张永春站在阶前,秋阳照在他靛蓝的常服上,带着一丝暖意,却驱不散眉宇间残留的冷冽。
还有幸灾乐祸。
他招手唤来何木生,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何队正,西跨院那些女眷仆役,由你亲自负责看管。
挑八个有家室、性子稳重的兄弟轮值,告诉他们,好好看管。
另外,这八个人以及府里这些人的一日三餐,由他们这八人各自的家眷从大灶上取好,亲自送来,要热乎干净。”
这卢时元的人,可都是专门调教好了的,正好拿来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张永春指着府门。
“这里头的人,只要老老实实待着,不哭不闹不寻死觅活,更不试图传递消息或逃跑,便以寻常奴婢待之。
切记,不许打骂,更不许有任何轻薄之举!”
军纪这东西,一旦开了一个口子,那边如同决堤之水,停不下来。
说到这,他又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锋扫过何木生的脸:
“但!若有人不识抬举,胆敢滋事,或行那通风报信、自戕寻死之举…
你等也不必报我,立刻拿下!
速速给我锁链加身,押送镇衙大牢最深处!
明白了吗?”
“卑下明白!”
何木生抱拳领命,神情凛然,他跟了张永春这么久了,也知道这位公子的性子。
“将军放心,俺定当约束好兄弟们,也看紧那些人!”
张永春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不理自己这便宜的半拉老丈人,转身大步流星地朝赵罄府邸走去。
那里,还有一条老狐狸等着他“交差”呢。
而赵罄府内,气氛比卢府自然是缓和了许多,却也透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凝重。
赵东明已换了一身宽松的常服,坐在太师椅上慢慢啜着热茶,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那股狂怒已被淡然取代。
看着就跟刚下完棋的老头一样。
“张将军到。”
陆大河进来传讯,带着张永春进门。
而见张永春进来,他放下茶盏,脸上挤出一丝算是和煦的笑意。
“张将军辛苦,快坐。”
赵东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卢府之事,多亏将军雷霆手段,犁庭扫穴,方能水落石出。
如今罪证确凿,卢时元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
他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光滑的扶手:
“卢时元这主簿的位置,既然他自绝于朝廷,自绝于王府,那自然是要另选贤能的。
老夫回去后,会即刻禀明王爷,并联络朝中故旧,向吏部另行推荐一位靠得住的主簿人选。
福兰镇乃边陲要冲,主簿之位不可久悬,将军以为如何?”
张永春在椅子上坐下,姿态放松了些,拱手道:
“东明先生思虑周全,末将并无异议。
只盼新主簿能早日到任,也好让罄公子专心镇务。
至于卢时元这逆贼…”
他眼中寒光一闪。
“末将已传令下去,加大搜捕力度。
此时,东明先生尽可放心,任何邪恶,终将绳之以法。
只是…”
他昊京一般正义脸上又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此人毕竟曾为朝廷命官,要正式行文各州县通缉协拿。
按规矩,恐怕还需王府奏请中书省,下发一份海捕文书,方合程序…”
“海捕文书?”
赵东明闻言,一嘴白毛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带着世家特有傲慢的笑意,摆了摆手。
“张将军多虑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徒耗时日?”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
“这个卢时元,他不仅是朝廷的镇监,更是我广陵王府的投户!
他这条命,他的前程,本就是王府给的!
如今他背主叛国,王府清理门户,天经地义!何须惊动中书省?”
“若要他死,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