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福兰镇东门外,薄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带着秋日些微凉意。
官道旁,张永春与赵罄并肩而立,站在镇门里。
他俩是前来送别即将启程返回广陵王府的赵东明的。
而此时,赵东明这老登已换上了一身便于行路的劲装,精神看起来比昨日好了许多。
别说,这老头到底是年轻的时候进过军营的主,穿上了这身劲装,看着还真有些隐士高人的模样。
一看就是很擅长打闪电五连鞭和浑元形意太极拳的高手。
而他身后,一支规模颇为可观的车队已经整装待发。
十而辆大车排成长龙,每辆车都装得满满当当,上面覆盖着严实的油布。
无论是赶车的牛马,还是拉车的牛马,鼻子里都喷着粗粗的白气。
“赵老先生,此去广陵王府,山高路远,还望一路多加小心。”
张永春对着赵东明拱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又不亲昵,又不冰冷。
宛如女神们拿捏舔狗的那句‘在忙吗’。
而赵东明则是哈哈一笑,抚了抚长须,目光扫过身后那支庞大的车队,显得志得意满:
“张将军有心了!
老夫这把老骨头,既然能来,自然就不怕回去。
更何况……”
他指了指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笑容更深了几分。
“有这么多‘倾凉州’壮行,又有王府精锐护卫随行,这一路,想必安稳得很!”
他身后这车队上,装的正是赵罄没有运回广陵王府的四千斤倾凉州。
这老登这次来的任务除了给赵罄送官身,更重要的,就是把这些酒取回去。
毕竟现在无论是东京汴梁城还是南京金陵城,都把这倾凉州卖脱销了。
无论是文人骚客,还是姑娘姐儿,都被这纯纯的大科技征服的妥妥的。
甚至就连倾凉州这种纯假酒喝完了之后的上头反应,也被大家吹捧成了这酒力强劲,有古刘伶之风。
把那些喝多了之后,第二天脑袋疼的症状,都给起了个雅号,叫刘伶痛。
所以,赵东明这次来,这件事的优先级反而在安排赵罄之上。
而看着他这个样子,张永春也是微微一笑,眼底的黑眼圈格外明显:
“如此甚好。末将衙门里还有些公务亟待处理,时值中秋,我又要操心抓捕那卢时元。
实在是身上公务繁忙,就不远送了,祝老先生一路顺风。”
“将军军务繁忙,自去便是,老夫岂敢劳烦相送。”
赵东明也拱手回礼,态度比昨日更加和煦亲近。
而且张永春脸上那俩大黑眼圈也确实不是假的,再加上他这个样子,一看就能看出来,这是熬了一宿没睡的。
这么一个少年英才,操心公务,他怎么能阻止呢。
而张永春也不再多言,对着赵东明和赵罄分别点了点头。
转身,便带着何木生等随从,大步流星地朝着捧日司衙署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清晨的薄雾和镇口的喧嚣中。
而目送着张永春离开,赵罄这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对着赵东明深深一揖。
随后,双手捧上一个半尺见方、用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盒:
“大宗正…罄儿…罄儿有件东西,想劳烦您带回广陵…”
赵东明看着那盒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虽然知道了八成,但是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只是语气温和了些:
“哦?这时何物?”
“是…是罄儿托镇上最好的绣娘,给…给娘亲做的两身秋衣…”
赵罄的声音有些发涩,带着浓浓的孺慕之情。
“北地天寒,罄儿不能侍奉膝下,只盼娘亲能穿得暖和些…罄儿…罄儿不孝…”
他说着,眼圈微微泛红。
赵东明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小胃袋却显得有些可怜的小胖子,心中难得地涌起一丝复杂。
这孩子虽然性子软弱,但也正因此,才比府里那些公子小姐更看重亲情。
直到给自己母亲送两件好衣服,这很难得啊。
他接过那沉甸甸、凝聚着孝心的木盒,轻轻拍了拍赵罄的肩膀,长叹一声:
“罄儿,你有心了,你娘亲她也一直很想你。
这衣服,老夫定会亲自交到她手上。”
作为大宗正,这点事情那肯定就跟玩一样。
他将盒子递给身后的随从收好,脸色随即一正,恢复了族老的威严。
然后,便压低声音叮嘱道:
“罄儿,孝心可嘉,但正事更要紧!
别忘了昨日老夫跟你说的话!
秋税之事,乃是当前重中之重!
务必抓紧!莫要让王爷和族里…失望!”
“是…罄儿谨记大宗正教诲!”
赵罄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下。
赵东明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对着庞大的车队挥了挥手:“出发!”
一旁的两个长随便齐齐高喝一声:
“出发!”
车把式手里的五绺蟒皮鞭子一甩,啪一声,十五辆大车夹着一辆马车,车轱辘碾过官道,发出沉重的声响。
庞大的车队如同一条蜿蜒的长蛇,缓缓离开了福兰镇东门,朝着广陵方向迤逦而去。
赵罄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车队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长长吁了口气。
脸上的窘迫消失不见,小胖子抹了把额头的细汗,转身也快步朝着捧日司衙署走去。
而捧日司后衙,张永春正坐在书案后,一边捏着小书萱的脸蛋玩一边打瞌睡。
听到那沉重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就知道是赵罄来了。
“送走了?”
“是,兄长,大宗正已经带着车队走了。”
赵罄走到书案前,脸上带着明显的愁容。
张永春放下小丫头的脸蛋,往她嘴里赛了一块棒棒糖。
抬眼看向他,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怎么,愁眉苦脸的?
是不是临行前,你们那大宗正又给你‘布置任务’了?
我就说是催税吧?”
赵罄顿时一脸佩服,长揖到地:
“兄长真乃神机妙算!
大宗正…大宗正确实又叮嘱我,务必把秋税收上来,说这是关乎王府和我前程的头等大事…”
但说到这,他又苦着一张小胖脸。
“可…可兄长你也知道,今年这光景…老百姓自己都饿肚子,哪来的粮食交税啊!这…这不是要逼死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