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蔫深吸一口气,挺直了佝偻的腰板,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了官仓前那巨大的收粮大筐旁。
他从怀里珍重地掏出一本发黄的户帖,双手递给负责记录的吏员。
“小老儿何家庄何老蔫,户帖在此!
本户丁口共壮男丁二,女丁一,长者一,稚童一已满十岁,按律应纳秋粮,共计麦粟豆合计三斗五升!”
他声音洪亮,字字清晰。
那记录的吏员接过户帖,核对了一下,脸上却满是茫然。
是,人是一个都没错。
可是,你说了来纳粮,但是这粮在哪儿呢?
就在这时,旁边一名穿着捧日军军服的小军官大步走到最近的一辆牛车前,一把掀开盖在上面的粗麻布!
哗!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巨大的粮囤。
而当他站上牛车,揭开粮囤上的盖子是,大家亲眼看到,那粮囤上,竟然是堆得满满当当、黄澄澄的……稻谷?
而此时,何木生拿起一个标准的量斗,毫不犹豫地从那囤“稻谷”中舀起满满一斗,倒入旁边巨大的收粮大筐里。
动作麻利,一连舀了三斗,又用升斗补足了五升。
随着那黄澄澄的颗粒落入大筐,何木生挺直腰板,气沉丹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官仓内外所有人大声宣告,声音如同洪钟,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
“捧日军虞候张将军,体恤民艰,代偿恩情粮!
何家庄何老蔫户,应纳秋粮三斗五升——现已如数交付!”
这宣告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王主事和李司仓目瞪口呆,看着大筐里那堆黄澄澄的颗粒,又看看牛车上堆积如山的粮囤,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赵罄也傻眼了,直勾勾地盯着那粮车,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
剿匪缴获的粮食是稻谷?还这么多?!
原来兄长那个告示,竟然不是扯淡的?
而那些空手而来的村民们,此刻终于明白了“恩情粮”的含义。
那可是稻谷啊!
大家伙的眼睛顿时纷纷亮了起来,随后,露出的就是浓浓的不舍。
没想到,将军说赊给他们的恩情粮,竟然是稻谷这等好粮食啊!
五谷之中,稻谷排第一,大米在华夏的含金量从来都不必多说。
大家伙本来以为将军是要用便宜的粟米或者更差的荞麦来给他们偿债,没想到用的竟然是这版珍贵的稻谷!
巨大的感激和希望瞬间冲垮了他们的心防,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和啜泣!
何老蔫对着张永春的方向,深深一揖,老泪纵横:“草民何老蔫,叩谢将军活命大恩!”
何老蔫这回真的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感动了。
无论张永春是真的假的,可是这个行为,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这得是圣人转世,才能有这般的大功德吧!
而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的何家庄村民,以及所有各庄的保正、耆老和百姓,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地朝着张永春和那代表着生机的粮车,深深拜了下去!
“叩谢张将军活命大恩——!!”
山呼海啸般的感激声,直冲云霄,久久回荡在西郊官仓的上空。
征粮的序幕,就以一种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方式,拉开了。
这山呼海啸般的“叩谢将军活命大恩”声浪在西郊官仓上空回荡,久久不息。
百姓们脸上洋溢着重获新生的狂喜和对张永春刻骨的感激。
然而,站在张永春身旁的赵罄,胖脸上却混杂着感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他趁着众人叩拜的间隙,悄悄扯了扯张永春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促:
“兄长!您,您这…这恩情自是感天动地!
可是…可是这不合规矩啊!”
赵罄急得额头又开始冒汗了,指着那还在往大筐里倒“粮食”的何木生,又指了指空着手、只是捧着户帖的百姓们。
小胖子瞅着跟要上厕所憋得难受一样,脸都白了。
“按…按朝廷法度和历年惯例,这秋粮赋税,必须是民户亲自将自家应纳之粮,运至官仓,当面过秤交割,才算完税!
哪有…哪有像这样,将军您直接用粮车拉来,替他们交了的道理?
这…这账目上说不清啊!
万一上头查下来…”
小胖子急得自己都叫上将军了。
而张永春脸上的温和笑意不变,手中折扇“唰”地一声展开,轻轻摇着,仿佛赵罄说的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赵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我说兄弟,你且稍安勿躁。
我先问你,你这秋税,是不是要征上来?一粒不能少,一户不能漏?”
“是啊!这是当然!”赵罄不明所以,赶紧点头。
这还有啥说的,大宗正当时严肃的都快把自己撅了蘸酱吃了。
“我再问你,”
张永春的折扇指向下面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不算很瘦的百姓。
“你觉得,靠他们自己,靠他们家里那点刮地三尺也找不出来的家底,能凑齐这税粮吗?”
赵罄看着那一张张写满苦难却此刻充满希望的脸,毫不犹豫地摇头,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
“不能!兄长您知道的,他们…他们是真的没有啊!
一粒都没有!”
“好!”
张永春折扇一收,啪地拍在掌心,目光炯炯就跟昨晚没有损耗精力一样。
“那我再问你,我张永春,有没有粮食?”
赵罄立刻点头如捣蒜:
“有!兄长您剿匪缴获如山,自然有!”
“很好!”
哎呀,这小胖子要是不去捧哏可太可惜了。
想到这,张永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我最后问你,我张永春,把我自己的粮食,借给这些走投无路的乡亲,解他们燃眉之急,让他们能按时完税,免于家破人亡。
此举,可触犯了哪一条《大周律》?
可违背了哪一条圣人之训?
可损害了朝廷一分一毫的赋税收入?”
“这…”
赵罄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顺着张永春的思路想下去。
“借…借粮…好像…好像确实不犯法…律法也没规定不能借粮交税…”
奇怪,明明哪里都没出错,可是为什么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