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娘这一到,这后堂总算有了点家的温馨。
饭堂内,巨大的冰鉴驱散了暑气,桌上摆满了于成金爱吃的家乡菜。
橄榄渍鱼,滚虾粥,热滚鱼片,清汤豆腐等等整了一桌子。
尤其是那盅炖得软烂浓香的牛肉羹。
这可是张四娘专门让人杀了一头因为昨天刚拉了三亩地,今天就病倒了的老牛取下来的小里脊,做的牛肉羹。
张四娘亲自盛了一碗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才放到儿子面前,满眼都是心疼:
“金儿,快趁热喝,补补身子。
这一趟出去,可吃了大苦头吧?
看你瘦的,脸都尖了。听娘的话,以后就在家好好歇着,打理茶园。
那北边的生意…太凶险,咱不去了,啊?”
于成金捧着温热的碗,鼻头又是一酸。
当初兄长也是和他一见面,就给了他一壶牛肉羹汤喝。
果然,在外是兄长,在家里还是娘亲最疼他。
一旁的于万堂看着自己这蠢儿子的样子,咬的牙都痒痒。
但是毕竟人家靠山在这,他也不好说什么。
赶紧把手里的碗递过去,于万堂好声好气道:“四娘,给我也填一碗。”
张四娘理都没理他,反而又给自己儿子碗里夹了一块蒸鱼。
“儿子,累不累啊,若是累了,吃完了这碗羹,就去睡吧。”
而于成金吸溜了一口鲜美的羹汤,烫得直哈气。
眉头间却有些不满意。
他家里平日里也不缺牛肉羹喝,但是不知为何,今日的这牛肉羹比起那日兄长给他喝的,好像差了些味道。
此时听见自己母亲关心的话,他赶紧忙不迭地摇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溜大了一样,亢奋无比的光彩:
“娘!我不累!”
把这碗味道不如兄长那碗汤的牛肉羹放下,于成金一脸的兴奋。
“这次出去,儿子可没白跑!
儿子不仅大难不死,还结识了一位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好兄长!
我儿子这次回来,就是取些钱财,过些日子还要去找兄长的!
跟着兄长,才能做真正的大买卖!”
他相信,自己这种商业奇才,加上有家学渊源的兄长,再加上自己老爹的财力。
这不就是最好的组合吗?
一旁的于万堂却嗤笑一声,刚要开口,便被张四娘一个你敢比比我今晚就要你交公粮的眼神顶了回去。
哎,没办法,人到中年,有俩孩子都已经够力不从心了。
于万堂赶紧低头扒饭。
“哦?结识了兄长?还做真正的大买卖?”
听到儿子这番话,张四娘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儿子这状态亢奋得有点过头了,怎么看都像是被忽悠进了邪教一样。
但是她面上依旧挂着慈爱的笑,顺着他的话夸道:
“我儿真厉害,出门在外也能交到贵人朋友。”
随即,她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问道:
“对了,金儿,你出去时不是带了咱家三车上好的明前茶,还有魏大眼他们七八个力夫吗?
怎么这次回来,就只你跟阿福两人?
那些茶叶…是没卖出去?还是寄存在北边了?
魏大眼他们呢?怎么没跟着回来?”
“哐当!”
听到这句话,于成金手里的调羹一个不稳,掉回了碗里,溅起几点汤汁。
他整个人像是被 插了一下屁一般,猛地一哆嗦,脸色瞬间白了三分,连嘴里鲜美的牛肉羹都忘了咽下去。
“娘…娘…”
于成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后怕的颤抖,放下碗,带着哭腔开始诉苦。
“您…您别提了!儿子差点…差点就回不来见您了!那魏大眼…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啊!是豺狼!是畜生!”
他语无伦次地将自己如何在荒郊野外被魏大眼等人背叛、劫掠,如何差点命丧刀下,又如何被那位“好兄长”神兵天降般救下的惊险过程,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
说到惊险处,更是声泪俱下,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那生死时刻。
毕竟对于这位大少爷来说,经历过的这点事实在是太刺激了。
“什么?!”
而张四娘听得花容失色,保养得宜的手猛地拍在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她眼中寒光四射,那是属于海商巨擘张家女儿的煞气。
这年头的海商,那是真的玩命,身上不狠不行。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几个签了死契的下贱胚子,竟敢噬主?!魏大眼!好!好得很!”
她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冷得像冰工厂。
随后,她赶紧伸手抚在自己儿子的头顶。
“金儿你放心!娘这就给你舅舅传信!”
这可是自己的大儿子,自己最宝贝的崽啊!
还有人敢动他?
“让他派人把魏大眼那几个狗东西的家眷,不管男女老幼,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绑了石头沉到外海喂鲨鱼!
一个不留!”
张四娘这杀气腾腾的话,让旁边侍立的老东和阿福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因为他们知道,张四娘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
而张四娘那三个哥哥心疼妹妹,也都能做得出来。
于成金却吸溜了一下鼻子,抹了把眼泪,脸上竟然又挤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
“娘,您别气坏了身子。其实…其实儿子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儿子拿那三车闽茶,换了个了不得的宝贝!”
“宝贝?”
一直阴沉着脸、闷头扒饭的于万堂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脸上带着半个巴掌印子,语气充满了怀疑和肉痛。
“三车顶级的明前闽茶!那得值多少银子?就换来一个宝贝?什么宝贝能值这个价?金疙瘩还是玉菩萨?!”
他越想越觉得儿子是被骗惨了。
毕竟这孩子本来就傻,出去被这一吓,岂不是更傻了?
而于成金也不生气,嘿嘿一笑,没有直接回答父亲,反而转向母亲,眼睛亮晶晶地问:
“娘,您见多识广,您说,这琥珀,是不是里面封着的虫子越清楚、越完整、越稀奇,就越值钱?”
张四娘看着儿子神秘兮兮的样子,虽然心里也打鼓,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头:
“那是自然。
虫珀本就难得,品相上乘、内含物清晰奇特的,更是万中无一,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她以为儿子是想要个好琥珀,语气放柔。
“金儿喜欢琥珀了?
这好办。等你舅舅下趟船从真腊回来,娘让他给你带一块最好的,里面封着大蝴蝶或者金龟的,又漂亮又吉利。”
“哼!”
而于万堂这时有些听明白了。
他在一旁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更黑了,他盯着于成金,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你…你该不会真告诉我,那三车好茶,就换了人家一块琥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