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福通得了锦斓袈裟,如获至宝,披在身上美够了之后,脱下来在禅房里对着圣物又是焚香又是诵经,跟供祖宗一样,几乎忘了周遭一切。
再说而福诚则揣着满腹心思,听了福通的嘱咐,急匆匆拖着一米六八三百三十多斤的身子跟个球一样蠕动赶往罗汉堂。
此时罗汉堂内,香烟袅袅,五百尊或怒目或慈悲的罗汉金身肃立两侧。
五代前唐只是,全国的寺庙都已观音殿为主,后来到了大周,大小乘佛教进一步融合,罗汉堂就逐渐代替了观音殿的规模。
因此,现在大周的罗汉堂这东西是个大庙都会有。
只不过根据庙的大小供奉的罗汉大小,数量也不同。
中等的寺庙,供个十八罗汉,大一些的名山大刹,供一百零八罗汉。
而大相国寺作为十方丛林,大周皇家寺院,自然是供奉最多的五百罗汉。
不仅如此,这五百罗汉还全都是正儿八经的金身,全金打造。
虽然也是用金皮推出来的,但是看着就是要比那些铜像带劲。
此时的罗汉堂里,几个当值的小和尚正拿着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本就光亮的金身。
而随着福诚肥胖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小和尚们连忙停下动作,躬身问安:
“福诚师叔。”
福诚板着脸,将心里的欢喜抛诸肥油后,一张大脸努力维持着威严。
他目光扫过那些金身罗汉,清了清嗓子,声音虽然刻意拔高,但是还带这些气喘吁吁的样子:
“嗯。都听着!
监寺师兄有法旨,为迎接即将到来的重阳普利法会,需请十尊罗汉金身出堂,重新清洗、开光、加持!”
说着,他点了十个颜色相对陈旧一些的罗汉像。
“你们几个,速速将这十尊罗汉……”
又指了指几个小和尚:
“……仔细包裹好,抬到后院角门去!要快!”
旁边一个小和尚面露疑惑,忍不住开口道:
“师叔,弟子们每日都按例擦拭金身,甚是洁净,这……”
“放肆!”
而不等福诚开口,跟在他身后的心腹觉定,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眼神透着机灵和市侩的年轻僧人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呵斥:
“监寺法旨,岂容你置喙?
让你搬就搬!哪来这么多废话!
还不快动手!”
那小和尚吓得一哆嗦,觉定是福诚的跟班,平时就挺跋扈的,他也不敢再言。
连忙招呼同伴,小心翼翼地将那十尊罗汉像从莲台上搬下,用干净的黄绸仔细包裹捆扎起来。
很快,十尊包裹严实的罗汉像被抬到了僻静的后院角门,装上了一辆不起眼的平板骡车。
而福诚和觉定亲自押车,挥退了小和尚,骡车吱吱呀呀地驶出了大相国寺,混入开封城喧嚣的街巷。
过来东门水桥,骡车在一家挂着“聚宝银坊”招牌的铺子后门停下。
福诚和觉定熟门熟路地叩门进去。
银坊的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手上戴着皮套圈,一见是福诚,连忙堆起笑脸迎上来:
“哎哟!福诚禅师!
您老怎么亲自来了?
快请进快请进!
可是寺里有什么法器的活计要照顾小店?”
银坊掌柜对这些庙里的和尚可是太熟悉了。
他这和别的店不同,这帮和尚来了不是为了要钱,反而是为了变卖财产。
因此他也格外欢迎他们。
而福诚肥脸上挤出一丝看了就想让人找蒜的笑容,眼神却有些闪烁,他压低声音道:
“王掌柜,这次不是新活。
是寺里要为罗汉重塑更庄严的金身,需要将这些旧的金身回炉重炼。
你给看看,这些罗汉像若是要熔铸成金铤,需要多少火耗?”
“熔……熔罗汉金身?!”
王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惊恐。
“禅师!这……这可是大不敬啊!
熔铸神佛金身,是要遭天谴,下拔舌地狱的!
小店……小店实在不敢接这活计啊!”
他连连摆手,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奶奶的,你这老杀才,又想坑贫僧什么!
跟这帮掌柜的打交道习惯了,福诚知道这家伙一个屁八个慌。
他脸色一沉,随即又强挤出“悲悯”的笑容,合十道:
“阿弥陀佛!王掌柜多虑了。
此乃功德无量之事!
旧金身熔了,是为了塑成更庄严的新金身,供奉于佛前,使信众得见更圆满的佛法庄严!
此乃我佛门内部的‘金身轮回’,是大功德!
佛祖非但不会怪罪,还会嘉许!
你尽管熔就是,一切业障,自有贫僧承担!”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
“不成不成!那怎样成呢!”
王掌柜还是摇着头,随后张开嘴半信半疑的道:
“可若是福诚禅师肯派几个高僧到我家做做法事,我便豁出去了……”
娘的,这老奸商,你哪天非要被扔进火炉烧死不可!
福诚气的咬的牙齿都嘎嘣嘎嘣响,他们大相国寺做一场法事都是百贯起步,这老登啥也没干就要白嫖一场。
但是没办法,谁让这个产业是户部侍郎家亲戚的呢。
他叹了口气。
“即使如此,那王掌柜可挑选一个黄道吉日,来我堂中,贫僧自会安排。”
福诚大手一挥,显得颇为“豪爽”。
既然白嫖到了,王掌柜的目的也就到了。
他叫了几个伙计来,骡车上的罗汉像被银坊的伙计小心抬了进去。
这十尊罗汉像看着很大,其实没有多少实际的东西,里面是泥胎,外面才是用金子包裹的金皮。
因此熔铸起来也不慢,福诚和觉定俩人准备一会直接带着金子走。
福诚和觉定也没走远,就在银坊斜对面一个简陋的茶棚坐下等。
“老板,来两碗素饼,两碗茶。”
福诚坐下后吩咐道。
茶棚老板应了一声。
觉定却凑近福诚,低声道:
“舅舅,这里就咱爷俩,您还装什么装?
在庙里吃素,在这里还吃什么素?
俺可听人说了,这东水桥的牛肉烧饼可是一绝,香得很!
来两个尝尝?”
福诚一听这话咽了口唾沫,左右看了看,确实没什么熟面孔,便点点头:
“那……那就来两个牛肉胡饼!快着点!”
很快,热腾腾、油汪汪、夹着散发着浓郁肉香的牛肉,两个烧饼就被端了上来。
福诚也顾不得僧相了,抓起一个就狠狠咬了一大口,满足地咀嚼着,仿佛要将方才在银坊的紧张和心虚都嚼碎咽下去。
哎呀!
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