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东郊的胡陵庄园。
此时的庄园前院,正尘土飞扬的。
两个沉重的石狮子被粗麻绳捆着,由万崇军指挥着七八个精壮的厢军兵士,喊着号子,一步一挪地从原本倾倒的位置往外搬移。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号衣,留下深色的印记。
光看汗碱,都能知道这帮人这几天没少干活。
“一!二!嘿哟!”
领头的队正万崇军声音洪亮,自己也顶在绳套上,脖颈上青筋暴起。
“砰!”
好不容易将石狮子挪到预定位置放下,发出一声闷响。
一旁的队正童建抹了把汗,喘着粗气道:
“老万,歇歇,歇口气儿!这玩意儿死沉死沉的!”
万崇军直起腰,也喘得厉害,但他没接童建的话茬,反而用下巴朝不远处努了努:
“歇?你看人家王队正歇了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较劲。
童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王墩子正带着几个捧日军的兵士,一声不吭地清理着一处偏房倒塌后堆积的瓦砾和朽木。
他们动作麻利,配合默契,沉重的梁木和石块在他们手中仿佛轻巧了许多。
而王墩子更是亲自上手,搬起一块半人高的断石,步履沉稳地走向堆放废料的地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专注。
对于庄稼人来说,收拾地那是本分。
童建咂咂嘴,语气半是佩服半是酸溜溜:
“啧,上六军的爷们儿是不一样!干活都这么拼命,还一声不吭,跟铁打似的。”
万崇军灌了口凉水,哼了一声:
“废话!我要是在上六军当队正,吃皇粮,穿铁甲,骑高头大马,我也干得比谁都起劲!
那是前程,是脸面!”
他话虽如此,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又瞟向王墩子那边,带着点复杂。
本来他以为所有上六军的兵都是只会打仗,啥也不干的蛮子。
没想到这一接触,他才发现这些军卒也和他们一样,甚至朴素的就像刚从地头上下来不久的农民一般。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
张永春换了一身绣着下山猛虎的锦袍带着何氏姐妹走了过来。
他扫视了一下清理出来的前院和忙碌的众人,别说,这帮厢军干活还真麻利。
这胡陵庄园正经不小,也挺荒废的。
没想到这帮人收拾了这几天就给收拾出来了。
心里满意,人也就高兴,他扬声笑道:“万队正,童队正,还有诸位弟兄,辛苦了!都歇歇,喝口水,缓缓劲儿!”
万崇军和童建以及附近的几个厢军兵士闻言,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有些局促地站直了身子。
万崇军代表众人回道:
“张虞候言重了!不辛苦!这都是小的们该干的活儿!”
一旁的童建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该干的也要喘口气。”
张永春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
“磨刀不误砍柴工。歇好了,待会儿还得加把劲。”
他目光投向庄园入口处,那里停着几辆由王墩子手下兵士看守的、蒙着油布的几辆骡车。
地方收拾好了,也就该装修了。
他指着那几辆骡子车。
“后面车马上的东西,都是改建要用的材料,得尽快安置好。”
说着,张永春从袖中抽出一卷图纸,递给了万崇军:
“万队正,这是新的图纸,你们队待会儿就按照这个装,位置都标清楚了。”
万崇军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恭敬地接过图纸:
“是!虞候放心,小的们一定按图办事!”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图纸。周围的几个厢军兵士也好奇地凑过头来张望。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刚来时候的傻老帽了,知道该怎么看图。
这图纸上画着一个房间的布局,线条清晰规整,意思大致能懂。
然而,最吸引他们眼球的是墙壁和地面的效果图。
那图纸上画得就跟真的一样,通体都铺设着一种光洁、平滑、颜色纯白的……砖?
“嚯!这墙!这地!白的晃眼啊!”
一个年轻兵士忍不住惊叹出声。
“这肯定是主家的卧房了吧?真够气派的!”
另一个兵士笃定地说。
“不对不对,看这光溜劲儿,还连着水槽,肯定是吃饭的厅堂!讲究!”
第三个兵士反驳道。
“我看像书房!清静,亮堂!”
又有人猜测,反正大家伙七嘴八舌,猜什么的都有。。
连万崇军也盯着那光洁的白砖效果图,心里咂舌:
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连墙地都弄得跟官窑上好的白瓷似的,真舍得下本钱!
这得花多少钱?
他下意识地翻到了图纸的下一页。
而下一页,图纸清晰地画着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白色物件。
一个造型流畅、带着盖子和下方弯曲管道的盘子一样的东西,只不过深凹了些,前面还有个遮。
“咦?这是啥玩意儿?”
凑近的兵士们瞪大了眼睛,满脸困惑。
“瞧着……像个槽子?可这弯弯绕绕的……”
“怪模怪样的,没见过啊!干啥用的?”
“看着挺白净,像个……像个……”
万崇军皱着眉,盯着那图样,结合刚才看到的“白色砖房”和这个带孔的“槽子”,努力发挥想象力:
“这……莫不是个新式的水槽?饮马用的?看着倒是方便,水直接流走?”
他觉得这解释似乎有点牵强,但实在想不出其他用途。
就在这时,王墩子已经清理完他那边的瓦砾,走了过来。他脸上沾着灰,气息却依旧平稳:“万队正,歇好了?图纸看明白了吗?”
万崇军连忙回神:
“啊!王队正!歇好了歇好了!图纸……看是看了,就是这……”
他指着图纸上的的图样,一脸的求知欲。
王墩子扫了一眼图纸,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点点头:
“嗯,明白了就好,这玩意到地方我告诉你们真么装。
带上你的人,领上后面骡车上的那几箱东西,跟我来。” 说完转身就走。
万崇军不敢怠慢,赶紧招呼手下,跟着王墩子,又招呼人小心翼翼地从骡车上搬下几个钉得严严实实的沉重木箱。
一行人穿过清理出来的前院,绕过几处残破的回廊,来到庄园后院一处相对偏僻、气味也明显不太好的角落。
万崇军看着眼前半塌的土坯矮房,以及那熟悉的、令人皱眉的气味来源,愣住了。
他指着前几天他们亲自扒开的那破败不堪的所在,迟疑地问王墩子:
“王……王队正?您是不是……带错地方了?这……这儿是茅厕啊!”
王墩子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的笑意。他指了指万崇军手里的图纸,又指了指面前的茅厕旧址,语气平淡却像投下一块巨石:
“没错,带的就是这儿。你们要装的,就是这个——新茅厕。”
“你手里拿东西,俺们东家说过,那玩意叫蹲便器。”
“是接屎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