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太学的学宿内,张永春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嘴角噙着满意的笑意,看着眼前刚从“书生”角色中脱离出来的马鸢邈。
马鸢邈此时正麻利地脱下那件张永春要来的白色澜衫,露出里面质料上乘的商人常服,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褪尽的惊慌与感激混杂的表情。
张永春需要这么一个演戏的人,而他又不能自己前去,因此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聪明伶俐的齐鲁客商。
而马鸢邈果然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演技虽然不如自己,但是在这年代也已经算是干得不错的程度了。
“干得不错,马东家。”
张永春赞许的看着这个满脸都写着‘我太想进步了’的齐鲁老哥。
“你脑袋转得够快,戏也做得足。
那副心急火燎、丢了命 根子的模样,演得连了尘大师都信了。”
马鸢邈闻言,赶紧躬身行礼,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的笑容:
“张县男您过奖了!
小的这点微末伎俩,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而且,也不过是本色出演罢了。”
说着,他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咱也不知道这是急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
放下袖子,他转而言之:
“再说了,您给的这本书……”
说着他小心地从那个旧布包里拿出那本蓝色封皮的《太学文萃》,轻轻伸手抚着封面,眼中流露出复杂的光芒。
有多复杂呢,大概和女频小虐文男女主关系那么复杂。
“它本身就足够重要,足够让人为之疯狂了。
小人捧着它,想不紧张都难。”
“哦?”
张永春挑眉,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这个内卷大省出来的老哥。
“你也看得出来这本书重要?
且来说说看。”
正好我要用词出去忽悠人,看看有没有参考价值。
而马鸢邈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跟众多二笔小短剧的男主角一样,一看就仿佛在回忆什么:
“县男,不瞒您说,小的年轻时,也曾寒窗苦读,做过几年科举梦。”
说着,他苦笑一下。
“虽说最终连个童生也没能考上,便因家道中落,不得不弃了书本,接手家族生意,操持这锱铢必较的营生……
但当年备考的艰辛,求取名师范文、优秀课业的渴望,我是刻骨铭心啊!”
说着,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书,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感慨:
“当年我等学子,所能依靠的,除了圣人经典,便是师长有限的口传心授,再就是千方百计寻来的前朝《策林》、《文选》等旧籍。
且多是残本、劣本,字迹模糊,错漏百出!
就这,也往往千金难求,一卷难寻!”
他这话倒是真的,但是却不是他的感想。
而是他的客户的。
他当初第一笔生意就是倒卖字纸和这些前唐的教辅材料,而这些教辅材料有多难搞,他是最清楚的。
古代不是没有教辅书,而是古代的教辅书大多都很抽象。
策林,文选这些唐代的教辅书,不仅里面的文化提炼过时了,而且因为战乱和古代的刊印难度,导致同样一本书里面,可能有两份乃至十几份不同的选文。
而且这些选文很多也都是针对当时的朝政,对于而今的大周来说,早就用不上了,甚至很多连韵脚都不对。
在原始空之中,一直到了南宋,才出了一本真正现代意义上的教辅材料,由吕祖谦开办的书院内,选择了学生的优秀作业和老师批判出来的《黄册子》。
吕祖谦大家伙可能不是很了解,这么说,当时的朱熹和他还有张拭被称为三杰。
因此这一本黄册子,可以说是直接让吕祖谦成为了当时的第一大教育家,连朱熹和张栻的儿子闺女都在他的门下求学。
而这本黄册子,还只是一本收集了当时文选的普通批示。
因此马鸢邈怎么能不知道这本书有多重要?
他抬起头,看向张永春,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而您这本《太学文萃》真是了不得啊!
这里面收录的,可是当今天下最高学府太学之内,最优等的博士讲官亲自撰写的范文讲义!
是去岁太学私试中拔得头筹的那些天才学子们的真实课业策论!
它几乎就是当下科场风向最直接的体现!
是评判文章优劣最权威的参照!
哪怕是其中一些在我们看来或许是‘下乘’之作,其立意、结构、破题承题之法,也远超寻常州县学子的见识!
是外面根本接触不到的‘真东西’!
手握此书,无异于手握通往科场的捷径密钥!
您说,它重不重要?
足以让任何有心科举的士子乃至其家族,为之疯狂!”
哎呀你别夸了,你在夸我都要飞了。
张永春用尽浑身的力气压住都要上天的嘴角,别说啊,这考公大省的人说话是真好听。
要不是自己知道自己这点门道,张永春说不定还真信了。
要不怎么说不怕人骂,就怕人捧呢,容易被捧得自己都信了。
张永春赶紧拦住快把自己和给了他第二生命划等号的马鸢邈:
“没想到马东家还有这般经历,看得如此透彻。
可你既是读书种子,为何最终放弃了?”
马鸢邈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无奈和黯然,宛如自己都五杀了队友点了投降一样。
他叹了口气:
“唉……县男有所不知。
家父家兄全都早逝,留下的摊子眼看就要垮了,一大家子人要吃饭,债主日日登门……
而读书考功名,是长远之计,但救不了近火。
这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不得已,只能把这圣贤书抛了,捡起算盘账簿,在这商海浊浪里扑腾,苟全性命罢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遗憾和自嘲。
毕竟这年头,乃至后续的千年内,谁不想读书做官呢。
更别说齐鲁还是圣人故里。
而张永春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
“既然如此,马东家,今日这场戏,也算圆了你一个书生梦了。
虽然我不能直接举荐你为官,入那仕途……”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目光跟吴签一样锐利地看着马鸢邈:
“但我这‘文萃书局’,正缺一个既懂文章价值,又通晓经营之道,更重要的是,嘴巴严、脑子活、能替我办好事的经理之人。
不知马东家,可愿意屈就,跟着我干?”
马鸢邈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攀上张永春这根高枝的机会,他梦寐以求!
更别说,还是经营如此重要的“书局”!这简直是将他失落的文墨情怀与精通的商贾之术完美结合的美差!
不行,多一秒都是对张永春的不尊重。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县男信重!
马鸢邈……愿为县男效犬马之劳!必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张永春满意地笑了笑,伸手虚扶一下:
“好。既然如此,接下来这场戏,才是关键。陈维建那条鱼,闻着腥味已经快上钩了。
你可得给我把线绷住了,既不能让他轻易得手,也不能把他吓跑。
具体怎么做,我会让何诗菱告诉你。
记住,千万别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