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兰镇,清润水行的后堂。
不得不说,相比于那个没有生气的河北道黜置府,他还是更喜欢清润水行。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这里有他专用的大澡堂。
一进屋,屋外寒气依旧,屋内却因烧得旺旺的炭盆而暖意融融。
张永春这边一进门,早已等候的唐清婉便迎了上来,纤手自然地替他拂去肩甲上的落尘。
唐大凉粉语气带着熟稔的嗔怪:
“累坏了吧?你这一路又是喊又是跑的,嗓子都快哑了。”
“可不累么!”
张永春长吁一口气,很自然地张开双臂。
“赶紧的,帮我把这身铁皮卸了,压得肩膀生疼。”
张永春身上现在这套铠甲是老娘专门以剧组的名义订做的正经道具。
全钛钢的,虽然比起钢的轻了些,但是和之前那套铝合金的比起来可重了不少。
唐清婉赶紧和一旁凑过来的何书萱一左一右,熟练地帮他解着甲胄的系带。
唐大凉粉一边费力地解着臂铠的暗扣,一边继续数落:
“那又怎样?不是你自找的么?
明明发个饷银,三下五除二就能了事,非要闹得这么大动静。
又是敲锣打鼓,全镇皆知。
现在好了,累了个够呛,舒服了?”
张永春舒服地眯着眼,任由两女伺候,闻言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妇人之见,你知道什么。”
“是是是。”
唐清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终于将沉重的臂铠卸下,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奴家是妇人,奴家什么都不懂。”
说着她话锋一转,眼眸流转,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一边把手往张永春腰间的护腰处伸,一边看向正努力帮张永春解腰间束绦的何书萱,调笑道:
“奴家只知道,今天在校场上那位挥斥方遒、收买人心的张大将军,当真是……英俊的紧呢!”
她刻意拉长了尾音,何书萱立刻抬起小脑袋,像只应声虫一样,点得飞快,小脸上满是真诚:
“对!夫人说得对!爷今晚,真是特别英俊!”
张永春被这两个女人一唱一和逗得哈哈大笑,得意地一扬下巴:
“这就英俊了?爷还有更英俊的……”
他话未说完,带着点促狭的意味。
毕竟这些日子他自认也算养的差不多了,又是枸杞又是人参的。
还吃一整根吴顺哥带回来的虎鞭。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何白牛沉稳的声音:
“将军,郭先生来了。”
张永春闻言一愣,师兄来了可肯定是急事。
他身上的战裙还未解下,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刚掀开堂屋的门帘,正好与匆匆走来的郭露之撞个正着。
只见郭露之面色潮 红,情绪激动,一见到张永春,竟不由分说,撩起青袍前襟,对着他便是一个深揖到地的大礼。
张永春吓了一跳,身上半卸的甲胄哗啦作响,赶紧上前双手托住郭露之的胳膊:
“师兄!你这是如何?快快请起!这不折煞小弟了么!”
郭露之却执意不肯立刻起身,抬起头,眼中竟带着几分愧色和难以言喻的敬佩。
他摇了摇头,语气沉痛又诚恳:
“师弟,这一礼,是你该擎受的!
是愚兄……是愚兄错了!”
“啊?”
张永春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搞懵了,诧异地问道:
“师兄此话从何而来?你何错之有?”
你看上哪个小丫鬟了不成?
郭露之这才就着张永春的搀扶直起身,脸上火辣辣的,坦诚道:
“方才……方才在校场,见师弟慷慨发饷,尤其是听到师弟言道要自掏腰包,为麾下将士补足饷银之时……”
说到这,郭露之羞赧的一遮脸。
“唉,愚兄一时糊涂,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又是看了师弟的三国演义,心中暗忖,师弟此举,莫非是效仿古之枭雄。
意图为厚饷养士,意在培养只知有将、不知有国的私兵死士?”
张永春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坏了!
被师兄看出来了!这可咋整!
然而,郭露之却没理会张永春,依然在那开口道歉。
他越说越是惭愧,声音却逐渐高亢起来,带着文人特有的激动。
嗯,不理解的,可以想象,也就类似于李白喝多了的噫吁嚱。
“可……可当愚兄听到师弟后面那番话,听到你令全军转向,叩谢供养军队的乡亲父老!
听到你说‘民脂民膏’!愚兄才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
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郭露之猛地抓住张永春的手臂,眼神灼灼,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看的张永春钩子都有些痒痒。
张永春心里顿时暗叫不好。
坏了,师兄说过,他妈是蜀地的。
这家伙不会是觉醒了什么不该觉醒的血脉吧!
而这时,郭露之却面色红的跟红温的兰博一样。
“师弟啊!
所谓《尚书》有云,‘抚我则后,虐我则仇’!
师弟你此举,非是养私,而是养义!
是收天下民心,铸王者之师!
这分明就是古之圣王‘封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的仁义之举啊!
如此军队,方是真正的王师,仁义之师!”
说着,他用力晃着张永春的胳膊,几乎是吼出来的:
“师弟!你……你真乃帅才也!
非止于将兵,更在于将心,将民!
愚兄……佩服!”
要不怎么说真君子比真小人烦人呢,这种人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情。
反而也不太顾忌别人的感情,喷的张永春连摇带晃的。
反而让张永春被他这一连串引经据典、情绪饱 满的“轰炸”弄得有些头皮发麻。
赶紧用力把手抽出来,连连摆手,脸上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混不吝的谦虚笑容:
“哎哟我的师兄,言重了,言重了!什么帅才,折煞我了!什么鹿台钜桥的,没那么玄乎。”
好家伙,你这一顿夸都给我夸不好意思了,而且你这文拽的我都没听过,你不能整点通俗易懂的吗。
将来要是我登基了,还怎么封你当丞相?
你这不是逼我么!
张永春赶紧拍了拍身上还没卸完的战裙,发出沉闷的声响,嘿嘿一笑:
“就是点收买人心的小道尔,让兄弟们和乡亲们都能念点我的好,往后办事也方便不是?
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郭露之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此子,深藏不露,必有吞吐天地之志!
看着张永春那看似惫懒的笑容,郭露之眼中敬佩之色更浓。
我这师弟,果然非池中之物!
父亲,我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