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镇镇监府那场关于“剥皮贴金”的密谈结束后,严其参面色如常地告退出来。
而一离开等镇监府的视线范围,他脚下的步子就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径直回到了自己离衙门不远的小院。
守在门口的贴身丫鬟见他这个时辰回来,有些讶异:
“爷,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严其参脚步不停,一边往屋里走一边低声道:
“时间紧迫,莫要多问。
我前几日让你悄悄备好的包裹,可都收拾妥当了?”
丫鬟见他神色严肃,不敢怠慢,连忙从内室床下拖出一个半旧的青布包袱:
“爷,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散碎银钱,都在这里。”
严其参一把抓过包袱,掂了掂,又迅速打开查验了一眼。
随即,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吊铜钱,塞到丫鬟手里,语气急促地叮嘱:
“爷要出去寻个僻静地方养几天病。
这吊钱你留着自家买些吃食。
记好了,这些日子,无论谁来找,哪怕是镇监大人派人来问,一律就说老爷我旧疾复发,头疼欲裂。
就说我出门寻访名医看病去了,归期未定。
明白了么?”
丫鬟握紧了那吊钱,连连点头:“爷您放心,奴婢晓得轻重。”
严其参不再多言,将包袱斜挎在肩上,又对着门廊下的铜镜整理了一下衣冠。
随后又顺手从袖袋里摸出一贴小小的、颜色深暗的膏药,“啪”地一下贴在了自己一侧的太阳穴上,整个人顿时显出几分病容。
毕竟他可是接了那小张爵爷的请帖前去的,说起来不老正确。
因此必须乔装改扮一下,好歹也找个名目。
他牵出后院那头代步的灰毛驴,翻身骑上,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出了门,径直往城门口而去。
刚到城门洞下,把守在此的都监庄合眼尖,一眼就瞧见了这位镇监府的红人,扬声招呼道:
“严主簿!您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严其参在驴背上微微欠身,一手捂着贴了膏药的额角,声音虚弱,带着嘶哑,一看就是老戏骨了:
“哎呦……是庄都监啊。
惭愧,我这是老 毛病,风疾犯了,头疼得厉害,城里的郎中都看遍了不见好。
这不,只得去城外寻访个乡野大夫,试试偏方……”
他说话间,眉头紧蹙,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庄合见了这老戏骨的表演,心里也信了几分,关切道:
“哎呦,风疾可大意不得!
眼下虽流民少了,但城外也不全然太平。
要不,我派两个弟兄护送先生一程?”
严其参连连摆手,气息奄奄:
“无妨,无妨……庄都监好意心领了。
如今镇外的流徙都被……都被那位张大使‘请’走了,想必路上也安宁得很。
我自去寻了大夫,抓了药便回,不敢劳烦军爷们。”
庄合看他坚持,听着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又确实觉得城外威胁大减,便点了点头,让开道路:
“既然如此,先生一路小心,慢走。”
严其参在驴背上拱了拱手,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催动毛驴,不紧不慢地出了赤城镇城门。
而一旦离开守门兵丁的视线,他贴在额角的膏药似乎也不再那么碍事,驴子的速度也悄然快了几分。
一路无话,毛驴脚程不快,所幸福兰镇离得也不远。
直到日头稍微有些偏西,严其参才远远望见福兰镇的轮廓。
他赶紧催着驴前去,而刚一接近镇子外围,他就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镇墙之外,大片空地上,数百人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号子声不绝于耳。
而一座座简陋但结构统一的窝棚正以惊人的速度被搭建起来。
那些干活的人,虽然都剃着如同囚犯一样的短发,但面色却不像他常见的流民那般死寂麻木,反而带着一股子劲头。
而且他们身上整齐的绿色短褂,看着也十分精神,无论男女老少都有一股子冲劲。
他正暗自吃惊,几个穿着统一靛蓝色、款式奇特短袍的少年便围了上来。
这几个小厮态度不算倨傲,却也带着明显的警惕和规矩。
为首一个少年开口,声音清亮:“这位先生,可是要入福兰镇吗?”
严其参赶紧收回打量工地的目光,在驴背上欠身,挤出和善的笑容:
“哎,是,老夫正是要入镇访友。”
那少年点了点头,语气公事公办:
“依照我福兰镇暂行条例,外来生面孔入镇,需有担保人或暂住凭证。
先生若没有,恕我等需随先生一同入镇,或者,请先生在此稍候,凑齐几人一同入内,以便登记管理。”
严其参心中一动,暗道这福兰镇规矩果然不同。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连忙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制作精良、泛着淡淡金属光泽的金色卡片,递了过去:
“小兄弟请看,老夫并非无故前来,是受贵镇张将军亲笔签署文书相邀,特来拜会。”
那少年接过卡片,仔细看了看上面特殊的印记和字样,脸上的警惕瞬间化为热情的笑容,双手将卡片递回,语气恭敬了许多:
“原来是将军的贵客!
小子失礼了,先生莫怪。还请先生在此稍待片刻,小子这就为先生安排导引车驾。”
说着,少年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不多时,只见从镇门内轻快地驶出一辆……怪车!
那车有三个轮子,前一小后两大,后面是个带篷的座位,由一个精瘦的汉子用双脚如同蹬水车一般驱动着,行驶起来竟颇为稳当迅速。
严其参何曾见过这等物事,吓得差点从驴背上掉下来,指着那车,声音都有些变调:
“这……这是何物?!”
那少年见状,笑着解释:
“先生别怕,这是我福兰镇的‘便民客运’,专为接待贵客和老弱妇孺。
这是来接先生入镇的,还请先生下车……呃,下驴。
您的坐骑,小子们会牵到一旁专用马厩,用上好的草料豆料好生照料。”
严其参将信将疑地下了毛驴,看着那被称为“导引”的汉子将他的包袱接过,放在车座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那汉子的示意,有些笨拙地爬上了那带篷的车座。
别说,这车子内部出乎意料的干净舒适,还铺着软垫。
他忍不住好奇,摸着身下这从未见过的交通工具,问前面蹬车的汉子:
“这位……壮士,敢问这究竟是何车驾?竟如此神奇,无需牛马,单凭人力便可疾行若此?”
那蹬车的汉子回过头,露出一口白牙,憨厚地笑了笑,语气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豪:
“回先生的话,这是俺们将军亲自画图,带着工匠们造出来的车,名字也是将军亲口赐下的!”
他用力一蹬,车子平稳地加速,载着目瞪口呆的严其参向着福兰镇内驶去,风中传来汉子洪亮的声音:
“将军说了,这车能载人于困顿,解行路之艰辛,体现的是咱福兰镇不忘恩、不负义的精神!
所以,就叫‘恩情车’!”
“先生且先做好了!
俺这就要走了!”
说着,他伸腿一蹬,恩情车顿时叮铃铃的转了起来,严其参顿时被惊了一跳。
这,这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