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友轩后台。

郭刚子脱下那件磨毛了边的灰布长衫，小心地叠好，搭在一条瘸腿板凳上。

他拿起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凉透的浓茶，苦涩的味道直冲喉咙，却压不下心头的燥郁。

他忘不掉，角落里那个穿着体面，气质不凡的男人——那眼神，太烫人了！

不是欣赏，不是好奇，倒像是……饿狼见了肉！

“刚子哥，刚才那段儿说得真地道！”一个半大小子凑过来，递上一根皱巴巴的廉价烟卷，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底下张大爷乐得假牙都快喷出来了！”

郭刚子摆摆手，没接烟，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地道？地道能当饭吃？二奎，甭哄你哥了，今儿个的份子钱……”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指，没往下说。

叫二奎的小伙子笑容僵住，讪讪地把烟塞回自己耳朵上，低声道：“刚子哥，王老板说……说最近生意淡，份子钱……得缓两天。”

郭刚子没吭声，只是默默拿起一块干硬的毛巾，用力擦了把脸，仿佛要把脸上的油彩和心里的憋闷一起擦掉！

就在这时，棉布帘子被掀开一条缝，茶馆管事的王胖子探进半个脑袋，脸上堆着笑，却透着一股子市侩：“郭老师！有贵客！外面那位爷……想请您过去聊聊！”

“贵客？”郭刚子心头那根弦猛地绷紧，角落里的目光瞬间浮现在眼前！

他本能地警惕起来：“王老板，我这刚下台，一身臭汗……”

“哎哟！郭老师！那可是真佛！”王胖子挤 进来，压低声音，带着点夸张的激动，“人家点名找你！看着就气派！您可别怠慢了！说不定是电视台的呢！”

电视台？

郭刚子心里冷笑一声！

这些年，打着电视台幌子来采风交流的还少吗？最后不是白嫖段子，就是嫌他们土！俗！上不了台面！

“王老板，替我回了吧。”郭刚子语气冷淡，弯腰开始收拾自己的家伙事儿——一块醒木，一把折扇，一方手帕，都磨得油亮，“就说郭刚子才疏学浅，不敢污了贵人的耳朵。”

“别介啊郭老师！”王胖子急了，一把按住郭刚子收拾东西的手，“人家就在外面等着呢！给个面子！就聊两句！就两句！”

郭刚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王胖子这茶馆虽然破，好歹是口饭辙！

得罪了他，明天连这二十个观众都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闷，直起身：“行，聊聊就聊聊吧，人在哪？”

“雅间！我给您引路！”王胖子顿时喜笑颜开，仿佛捡了金元宝。

……

茶馆角落里用屏风隔出来的所谓雅间，空间狭窄，只摆着一张掉漆的八仙桌和两把吱呀作响的椅子。

何晟端坐其中，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浑浊的茶水。

门帘掀开，郭刚子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夹袄，脸上带着刻意挤出的，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像蒙了一层灰，透着疏离和审视！

“这位先生，您找我？”郭刚子拱了拱手，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郭老师，您好！”何晟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站起身，脸上露出真诚而郑重的笑容，主动伸出手，“冒昧打扰，实在是因为刚才在台下，听了您这段，惊为天人！”

郭刚子看着何晟伸过来的手，那双手干净修长！

再对比自己这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带着点后台油泥的手，他迟疑了一瞬，才带着点局促地在衣襟上蹭了蹭，轻轻握了一下！

“先生过奖了，学徒玩意儿，混口饭吃，当不得天人二字。”郭刚子垂下眼睑，语气平淡，带着一丝自嘲。

“不！绝非过奖！”何晟斩钉截铁，目光灼灼，“您的贯口，气口匀称，字字珠玑！包袱抖得脆响，却又处处透着生活智慧！这绝非混饭吃的本事！”

郭刚子心头微震！

这人……似乎真懂行？

竟然不是那些附庸风雅或者来挑刺的？

他抬起眼，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何晟！

年轻，沉稳，眼神锐利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真诚！

这气质，不像电视台那些眼高于顶的编导！

“先生是……？”郭刚子的语气缓和了一分，带着询问。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晟。”何晟重新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来自星光视频，是《华夏好声音》的总导演！”

“《华夏好声音》？”郭刚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最近这节目火遍大江南北，他自然知道。

那个让声音说话的舞台，确实让人耳目一新！

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位，就是那位总导演何晟？

竟然如此年轻？！

“原来是何导，失敬。”郭刚子微微颔首，心中警惕却并未放下！

大导演找上他这个茶馆说相声的，能有什么好事？

“郭老师，我开门见山。”

何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魄力！

“我这次专程从星城赶来津门，就是为您！”

“为我？”郭刚子眉头微蹙。

“不错！”何晟声音沉稳有力，“《华夏好声音》证明了，真正的好声音不该被埋没！而我觉得，华夏大地上，被埋没的绝不仅仅是好声音！”

他直视郭刚子那双带着沧桑和戒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还有像您这样，扎根在市井烟火里，用一张嘴就能道尽人生百态的——优秀的喜剧演员！”

“喜剧演员？”郭刚子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他也可以称得上是喜剧演员吗？

“我们星光视频，正在筹备一档全新的综艺节目，叫《快乐喜剧人》！”

何晟的声音带着一种点燃火焰的力量！

“它的核心，就是让那些真正扎根在泥土里，带着生活热气儿的好作品，站到最亮的地方！让喜剧，回归喜剧本身！”

郭刚子的呼吸，在听到回归喜剧本身这六个字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可随即，他的目光便黯淡下去！

“何导，您请回吧，您的好意，我郭刚子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