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话,
如同一柄重锤,彻底碾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幻想。
直到这时,
我才突然想起来,
在滹沱里受伤休养时,竹竿曾多次在村子里乱转。
他曾在前殿石板上故意把尿撒成‘梅花’状。
他明明最贪生怕死,却在甬道里,多次自告奋勇要打头阵。
这些看似正常,实则经不起半点推敲的行为,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只是当时,我压根没去多想。
也不会去多想。
毕竟,
谁能想的到,那个总喜欢跟我们开玩笑,喜欢占我们的便宜的竹竿,竟然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们。
“为……为什么?”
竹竿的欺骗和背刺,让我瞬间失去了理智。
我甚至感觉不到后腰刀尖的刺痛,猛地扭过头,死死抓住竹竿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前襟。
“竹竿!你看着我!你他妈看着我!”
我抓着竹竿的衣领怒吼,“下墓时,你被血蚂蟥咬伤,要不是我们拼死帮你,你早就死在蚂蟥坑里了。”
“我们当你是兄弟!是过命的兄弟啊!”
“你居然为了钱背刺我,竹竿!你他妈告诉我,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几个救过你命的兄弟?”
“啊?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你……你他妈的……他妈的……”
我气的浑身颤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被我一阵咆哮,竹竿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抵着我的刀尖也随之微微颤抖着。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那短暂的沉默,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钱八爷,人我给你按住了!”
竹竿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你要按照我们约定好的,给我五万块让我给我老娘治病,你答应过我的!”
“哈哈哈!”
“竹竿,干得不错!老子说话算话!”
钱八两被大锤压在身下,渗血的嘴角此刻却发出得意的大笑。
“只要你把这小杂种给我弄死,老子出去后,立马给你拿钱,给你老娘安排大夫治病!”
“竹竿,你糊涂啊!”
三娘急得声音都发出刺耳的轰鸣了,“钱八两那种过河拆桥的人的话你也信?他先前答应八爷开了锁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可是呢?开锁后,他第一时间就让手下弄死我们!”
“他出去,会乖乖给你拿钱吗?怕是你和你娘会被他第一个灭口吧?”
“闭嘴!”
竹竿猛地勒紧我的脖子,匕首又往前顶了顶。
我能感觉到锋利的刀尖已经刺破了皮肤,一丝温热的液体顺着后腰流下。
“兄……兄弟?”
竹竿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苦笑。
“八爷……大锤三娘,还有你……鑫娃子,你们是好人……是讲义气……可你们……懂什么叫‘穷’吗?”
说到这,竹竿猛的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
“我娘得了肾病,天天躺在床上靠着吃药续命!省城的大夫说了,必须得吃那什么叫‘环孢素’的特效药才能好,可那东西比熏货都贵,一盒要上百块……”
竹竿的声音陡然拔高,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们有本事!八爷更是坐地虎里的这个!”
竹竿对着师父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又把目光看向我们。
“你们三个,大锤有一身的力气,三娘也是用毒用药的高手……就连你鑫娃子,你也一直跟着八爷学本事,将来吃香喝辣!”
“可我呢?”
“被卸岭扫地出门后,圈里人谁他妈看得起我?谁愿意给我口饭吃?”
“一年多,整整一年多,我带着老娘在关中一路流浪,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住的是桥洞,吃的是别人泔水桶剩下的馊饭!”
“圈里,人人都看不起我,说我手脚不干净,可我只是穷怕了,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错吗?”
竹竿怒吼的声音,在墓室里回荡。
与不远处尸傀的咆哮,
与此起彼伏的枪声交织在一起。
“我娘如今重病,我不拿墓里的东西怎么办?我能眼睁睁看着我娘死吗?”
“我不能!”
竹竿的声音里,充斥着痛苦。
“我知道他钱八两可能不是好东西!我知道他过河拆桥!可我没得选!我没得选啊,你们懂吗?”
“这次……算我竹竿对不住你们,等把我老娘治好后,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着,竹竿跪在地上,一手掐着我的脖子,一手用刀抵着我的后腰,对着师父遥遥磕了个头。
“我竹竿……这辈子欠你们的,下辈子我当牛做马都会还给你们!”
“哎……”
在混乱的枪声和尸傀的咆哮声中,师父长长的叹了口气,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微微抬了抬。
“就听……听竹竿的……”
师父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疲惫,“大锤,把钱八两……放了吧……”
“八爷!”
大锤脸上愤怒和不甘,他眼睛瞪得提溜圆,死死压着钱八两,粗壮的胳膊上青筋暴起,显然极不情愿。
“咳咳……放了……放了他!”
师父的声音大了些,带着撕心裂肺的咳嗽。
看到师父痛苦的样子,大锤气的把牙齿咬的咯嘣作响,低吼一声,钳制钱八两的两只手无奈的松开。
就在钱八两以为自己彻底脱困,准备去摸掉在一旁的手枪时。
砰!
大锤一脚把手枪踹飞,然后举起砂锅大的拳头,带着积压的所有怒火和憋屈,毫无防备的砸在了钱八两的脸上!
钱八两发出一道惨嚎,整个人被大锤这一拳打得直接砸在了地上,鲜血瞬间从口鼻出涌出,糊满了他大半张脸。
“你……你他妈的……大锤,你们这是在找死!”
钱八两捂着受伤的脸,挣扎着想爬起来,满脸怨毒的盯着大锤。
“这只是给你这种小人一个教训罢了!”
大锤盯着钱八两,语气也变得冰冷,“要不是竹竿挟持了鑫娃子,今天我非把你勒死不可!”
“竹竿!”
我看见钱八两气的脸皮直抖,嘶吼着猛然看向我,声音里充满了疯狂杀意。
“动手!只要你现在给我宰了那个小杂种,我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多给你五万块!”
钱八两的声音落下后,我能感觉到竹竿勒着我脖子的手臂猛地一紧。
我被勒的直咳嗽。
那一刻,
我浑身肌肉紧绷,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