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竿……你们是我儿的朋友?”
见我们提起竹竿,竹竿娘的眼睛顿时一亮,她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确定我们没有恶意后,这才缓缓将房门拉开,对我们招了招手,道:“进来坐……”
窑洞里光线很暗,土坑上的席子上也起了毛边,家里的桌椅板凳上,到处都堆着大包小包的中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
胖虎显然没见过这般贫苦的景象,一时站在门口,满脸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我用手肘碰了下胖虎,随后率先走进了窑洞。
“家里窄,你们别嫌弃!”
竹竿娘说着,端来两个土瓷碗给我们倒上茶水,然后又从仓里抓出半钵红枣和花生,一个劲儿催着我们吃。
“大娘,竹竿他在……南边的大城市里找了个好活计,估计三年五载回不来!”
我吃着花生,轻笑道:“不过竹竿可是个孝顺的娃,他心里惦记着您,知道我们在秦川,特意让我们捎些钱回来,一是让您有钱能安心看病,二也是能让你买些好吃的东西补补身体,别总吃荞面,那玩意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谢谢……我儿竹竿给你们添麻烦了!”
竹竿娘连道,“你们两个在屋子里好好歇歇脚,我去厨房给你们做些秫秫馍馍,今年的秫秫味道可好了……”
“大娘别忙活了……”
我旁边的胖虎,上前一把拉住了竹竿娘,快速说道:“大娘,别弄了,我跟秦哥还有事马上就要走啦!”
“这么急?”竹竿娘愕然,搓了搓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胖虎!”
我瞪了他一眼,一把握住竹竿娘那双满是褶子的手,笑道:“大娘,我们不着急。但是您老别做秫秫馍馍了,我听竹竿说,您老荞面饸络做的可好吃了,能给我俩做碗饸络吗?”
“好,好!”
竹竿娘连点头,“娃儿,你们等着哈,大娘这就给你们弄去!”
“秦哥,咱们吃面干啥?你在来的路上,不是说要早些回去吗?”竹竿娘离开后,胖虎望向我,满脸不解。
“是要早些回去,但咱也别扫了竹竿娘的兴!”
我拍了拍胖虎的肩膀,轻笑:“再说了,咱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吃完饭后,
我当着竹竿娘的面,把那个铁皮箱子打开,将箱子里那几十捆用红绳扎着的‘大团结’漏了出来,“大娘,这些大团结,都是竹竿托我们给您带来的……”
“这……这得有多少钱啊……”竹竿娘手都在颤抖。
“一共两万八千四百五十七元三角!”我说。
“咋这么多钱?”
竹竿娘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恐慌,“娃儿,你告诉大娘,我儿……我儿他没出事吧?”
“没……没出事!”
“我儿以前给我寄钱,每次最多也就一两百块,可这会他……他怎么会让你们给俺捎这么多钱?他在南方做的啥伙计?能赚到这么多钱?我儿……我儿他该没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吧?”
竹竿娘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很显然,我们拿出的这一笔‘巨款’把她给吓坏了。
我心里也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一次性拿出这么多了,完全可以分批次按时通过供销社给竹竿娘寄钱,没必要一次性全拿出来。
见竹竿娘盯着我,我只好硬着头皮指着箱子里那比较新的两万块,编排起了谎话,“这几年南方不是一直在弄那什么‘经济特区’么,竹竿就是跟一个大老板去了南方,人家一次性给竹竿付了五年的工钱。要求就是竹竿这几年不能够回来,得随时随地干活!”
见竹竿娘扔半信半疑,我接着说道:“大娘,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竹竿他能干着呢,他遇上了贵人,去南方做大生意去了,他也就是抽不开身,觉得心里愧疚,这才让我们多送些回来,让您一定按时吃药把病看好,平日里吃好穿好,等着他回来看你!”
我说得又快又流利,几乎把自己都骗了过去。
胖虎也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对对对,大娘,竹竿哥现在可有出息了!”
竹竿娘静静听着我们的解释,她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点头道:“好,我儿有出息就好,有出息就好……”
竹竿娘说着,默默地将铁盒子盖上,用一块干净的旧布包好后塞到了炕席最底下。
我和胖虎都暗自松了口气,以为终于瞒了过去。
又陪着老人说了些宽心的话,大多是竹竿在南边如何“好”的细节,编得我们自己心里都发虚。
“后生,你们先在这歇着,鸡仔还没吃东西呢,我先去喂下鸡……”竹竿娘说着,起身离开了屋子。
我跟胖虎在屋子里坐了许久,都没看到竹竿娘回来,觉得有些不对劲,起身到后院寻找,发现竹竿娘瘦削的肩膀剧烈颤抖着,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正死死捂着脸蹲在鸡圈旁低声痛哭。
我和胖虎面面相觑。
“大娘……”我犹豫片刻,还是喊了声。
竹竿娘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就想用袖子去擦眼泪,但刚擦了一半,又放弃了。
“娃儿……”
竹竿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你们……你们就别再骗俺了……”
“我的儿……我的儿他……”竹竿娘吸着鼻涕,“他是个啥样的人,俺这个当娘的……心里最清楚……”
“他没那个大本事……什么跟大老板去南方做生意?做什么大生意能一下子给五年的工钱?两万块啊……那是俺们这种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钱啊……”
竹竿娘摇头看着我们,继续说道:“我儿他没那么大的能耐,他有时候会偷奸耍滑,但他能干的全都是些力气活!”
“他每次给俺寄钱,都是寄一百两百块,我知道他省吃俭用都是为了攒钱给我看病,他心疼俺,怕俺没钱吃药……可他,可他咋可能一下子挣来这么多钱?”
说到这,竹竿娘猛地抓住我胳膊,不断摇晃着,眼里满是祈求,“娃儿,你们就跟大娘说实话……我儿……我儿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