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个人,他们身上裹着和盐碱地同色的破布,脸上是厚重的防风镜和呼吸面罩,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把用各种废品零件拼凑起来的、造型古怪的武器。
枪口黑洞洞的,闪烁着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暗光。
为首的拾荒者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在他身后,另外三个人呈一个半包围的扇形散开,堵死了他们所有可能的退路。每一步踩在琉璃地上,都发出“沙沙”的碎裂声,听着让人牙酸。
那首领在距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站定。
他抬起一只手,比了个奇怪的手势,似乎是某种黑话。
面罩后,他沉闷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呼吸器过滤后的失真感,每个字都慢悠悠的。
“今天几号?”
徐翼翼脑子嗡的一声。
这算什么开场白?整蛊节目吗?
李二牛没出声,护着她的身体却像一块瞬间灌了铅的钢板,每一束肌肉纤维都进入了扑杀前的静默状态。
那个拾荒者首领似乎也不需要答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尘暴季,第十七天。”
他放下手,防风-镜后那两道视线在她和李二牛身上刮来刮去,像在评估两块肉的斤两。
“新来的?从哪个裂缝掉下来的?”
拾荒者首领的目光,最后钉在李二牛那双干净得不像话的手上,又扫过徐翼翼身上那件虽然破烂,但款式明显属于“旧世界”的连衣裙。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呵……看来,是两只什么都不懂的肥羊。”
他身后的几个同伙也跟着嘿嘿笑起来,声音在面罩里嗡嗡作响,让人心里发毛。他们手里的土制武器,枪口不约而同地抬高了一寸,黑洞洞地锁定了两人。
其中一个拾荒者伸出舌头,舔过一圈干裂起皮的嘴唇,那目光黏糊糊的,几乎是实质性地爬过徐翼翼裸露在外的皮肤,又脏又腻。
“头儿,这妞儿真白净,旧世界的货色就是不一样,带劲儿。”
徐翼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整个人下意识地往李二牛身后缩得更紧,恨不得能钻进他身体里。
就在这时,李二牛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平得像一条拉直的线,就响在徐翼翼的耳边,清晰地切开了凝固的空气。
“你手里那东西,枪管是前装滑膛枪的,击发用的是拖拉机减震弹簧。”
拾荒者首领面罩后那点得意的笑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旁边那个嘴里不干不净的同伙,也闭了嘴。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刮过地面那些黑色结晶体时,发出的细微呜咽。
徐翼翼能感觉到,身前这个男人的胸腔在发出声音时,带起极其轻微的共振,通过紧贴的后背,一下下传到她的心口。那不是紧张,是一种绝对掌控的平静。
李二牛的视线从那把破枪上挪开,直直对上了首领那双藏在防风镜后的眼睛。
“枪托是摩托车后挡泥板改的,焊接点全是气孔,结构不稳。”
他每说一句,拾荒者首领那本就佝偻的肩膀就塌下去一分。他身后的同伙们开始不安地挪动脚步,踩得脚下琉璃“沙沙”作响。
“用的还是自制的黑火药,颗粒不均,受潮了。”李二牛继续陈述,像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技术报告,“单发,后坐力大到能震断你的锁骨。有效射程,不超过三十米。”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极其细微地向左侧平移了半步,将她挡得更严实了。世界在徐翼翼眼前消失,只剩下他宽阔的、沾着灰尘的后背。
“而且,”他的声音压低了,那股温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廓,让她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你只有一发子弹。”
最后那几个字,不重,却像几块巨石,轰然砸在每个拾荒者的心上。
拾荒者首领彻底沉默了。他面罩后的呼吸声开始变得急促,呼吸器里传来“嗬……嗬……”的杂音。他身后的同伙们面面相觑,脸上的嚣张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惊疑。他们手里的武器,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
半晌,首领喉咙里挤出一句干涩的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二牛没理他。
他的视线从首领身上挪开,像巡视一堆废铁般,扫过他身后的三名同伙。
“你,”他指向那个刚才出言不逊的男人,“水管枪,枪膛没做过处理,炸膛率超过百分之七十。开枪前,最好先想想你那只手还想不想要。”
男人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破烂玩意儿往身后藏了藏,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还有你,”李二牛的目光转向另一个人,“钉枪改的,气瓶压力不足,打出来的钉子连我身上这件外套都穿不透。”
最后一个人手里的,是一把磨尖了的钢筋。
李二牛甚至懒得点评,只给了两个字的评价。
“垃圾。”
四个武装到牙齿的拾荒者,在他几句话之间,被剥得干干净净,成了一群拿着废铜烂铁的乌合之众。
首领面罩下的呼吸已经彻底乱了。他握着那把被点评得一文不值的土枪,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
眼前这个人,不是肥羊,是披着羊皮的狼。
不,比狼更可怕。狼只会撕咬,而这个人,能一眼看穿你所有的底牌,然后当着你的面,一张一张地给你撕掉。
“我再问一遍,”首领的声音里,已经没了半分之前的嚣张,只剩下压不住的颤抖,“你到底是谁?”
李二牛终于收回了视线,重新落回到首领身上。
“一个普通的战士。”他回答,语气平静得像在说自己的名字。
“一个……专门修理你们这种坏掉的败类的,战士。”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不是冲锋,不是攻击。
他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屈指一弹。
“嗖——”
一枚硬币,在昏黄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飞向那个刚才调戏徐翼翼的拾荒者。
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下意识地抬起手里的水管枪想去挡。
“叮!”
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废土上格外刺耳。
硬币精准地击中了水管枪最脆弱的击发装置连接处。
“咔嚓。”
那个用铁丝和胶带勉强固定住的击锤,应声断裂,掉在了地上,弹了两下,没了声息。
一招,废了一把枪。
所有人都僵住了。
李二牛缓缓放下手,看着脸色煞白的四人,像是在看四具还有体温的尸体。
“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