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钢铁厂出了命案之后,平江县局所有刑侦口的警员全部进入了超长待机模式。
大队长李建军耳朵上别着根烟,双手叉腰站在刑侦大队办公区门口,扫视着办公室忙碌穿梭的身影。
“手上活儿都别停听我说啊,这案子的重要性,不用我多强调了吧。”
往小了说,这关于咱们县局的脸面,往大了说,人命关天,关乎法律尊严。
“我告诉你们!这案子从根子上刨,说不定就是个死刑的勾当,所以咱们脚下的每一步,手里的每一张纸,都得给我整的明明白白,钉是钉铆是铆,不能有半点含糊!”
他这话倒也绝非危言耸听,经常杀人或者负责杀人案的人都知道,我国法律对于死刑判决是非常严格的,一桩案子想要走到死刑判决那一步,背后是层层审批的漫漫长路。
从县局抓捕,到县一级检 察院批捕,往后还有市检 察院向中院提起公诉,再往后是中院一审判决,判决后还有上诉、复核、最终还得报到最高检核准。
可以说这其中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案件侦查阶段打下无比坚实的基础。
现在平江县局要做的,就是这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固定证据,锁定真凶。
如今整个刑侦大队都像是一台骤然提速的老旧机器,每一个刑警作为齿轮都在超负荷运转,李建军本人更是以身作则,案发后基本没回过家。
他索性从办公室搬来一张行军床,直接住在刑侦大队的办公区内,和手底下的兵同住一个屋檐下,互相忍受着彼此的脚臭。
在这片忙碌的背景中,靠窗的角落有些不合时宜的安静,江源正伏在桌子前,利用台灯的光线逐行逐寸的检视着从现场采集回来的指纹。
他右手拿着一个放大镜,时不时用铅笔在旁边的记录本上写下几个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简图。
他太投入了,甚至没注意到一个阴影已经笼罩在了他的身旁。
李建军不知何时已经踱到了他的身边,也没吱声,就默不作声的看着。
眼前这个刚来报到的年轻人,不跟着师父去摸排走访,不去整理笔录,反而在这捣鼓这些屠龙之技。
在李建军看来,这简直是在浪费时间,县局根本就没这个技术条件,再说他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新警,能看懂什么?是不是有点好高骛远了?
江源的师父陈启新刚从外面回来,他前脚刚迈进办公区,就看到了这令人心头一紧的一幕。
大队长正板着脸站在自己徒弟身后,而自己这个徒弟还浑然未觉,陈启新心里咯噔一下,他可知道李建军的脾气。
破案压力大的时候,这位大队长的火气可是一点就着,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对着李建军挤出一个笑容。
他赶紧看向江源,提醒道:“小江,你搁这鼓捣啥呢,这黑乎乎一片,你能看出个啥?”
江源这才从专注状态中抽离,他回过头,先是看到师父那略带紧张的眼神,接着又对上李建军审视的目光。
他连忙起身解释道:“师父,李队,我在处理现场采集到的指纹,想着能不能从这些痕迹中找出点线索来。”
李建军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儿,他声音提高了一点,问道:“你小子,刚来咱们局几天啊?还会看这玩意儿?”
他的眼神里写满了不信,这技术一般都是省厅或部委专家才摆弄的,再不济也是市局技术队那几位。
他们一个县公 安局,能出几个会看指纹的?
这概率简直跟县一中突然冒出个清北状元差不多稀罕。
江源态度谦逊的点点头:“我在警校的时候,图书馆里有几本讲解指纹识别和痕迹检验的书籍,我借来看过,也跟着来讲座的专家学过点皮毛。”
“算是...我自学过吧。”
江源没法解释自己前世的本事,只能再次把警校自学这个理由拿出来当挡箭牌。
陈启新一听,心里更急了,心想你小子怎么这么轴呢?大队长好赖话听不出来?
他悄悄捅了捅江源,压低声音咬着牙根说道:“小江啊,你赶紧干你该干的活儿去,摸排走访的名单整理完了吗?”
“大队长还在这儿呢,你刚来不了解他的脾气,他可是对着李莎莎她妈下了军令状的,你这会儿整这些,不是往枪口上撞嘛?你可千万别惹他啊。”
李建军心里确实窝着一股火气,在这种争分夺秒的压力下,任何在他看来不切实际的行为都是在挑战他的耐心。
他刚想训斥几句,目光却下意识扫到了江源胸前的警号上。
这个号码像是一根细小的针,轻轻的刺了他一下。
李建军的思绪飘回了多年前,想起了那个同样有着执拗眼神的老战友。
江建伟在调查案子的时候,也是这股子钻劲,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常常为了一个不起眼的细节琢磨到深夜。
那个眼神,和眼前的年轻人何其相似?
想到这里,李建军胸腔的怒火竟奇迹般的压了下去,他最终只是深深看了江源一眼,出声询问道:“你这个指纹,要搞多久?
“李队,给我二十四个小时,我怀疑凶手就出自于钢铁厂内部,我想能不能试着比对一下钢铁厂内部工人的指纹?”江源不卑不亢的回答。
他其实已经有了思路,前世这起案子之所以成为了悬案,就是因为县局痕检能力有限,有时候能把粉刷明白就不错了。
而凶手最有可能留在现场的痕迹,就是指纹。
很多人在作案前都想着戴手套就能避免留下指纹,其实这是过度乐观的思维。
因为很多时候犯罪意图与执行之间,都会存在巨大的鸿沟。
往往很多罪犯在作案时戴着手套,可在作案之后面对现场的复杂,就会出错留下指纹。
江源之前就碰到过一个案子,凶手做案过程中始终戴着手套,可他离开现场后却忘了处理凶器,等他回去的时候,他精神一紧张就忘了戴手套,从而留下指纹,给警方提供了突破口。
二十四小时江源都是保守着说的,毕竟县局条件有限,没有电脑,就算有也和前世自己那台高性能电脑没法比,他只能先用放大镜和马蹄镜干活。
如果有前世那种高性能电脑,说不定几个小时就可以收工。
一问一答间,办公区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副局长赵建平出现在门口,他对着李建军招了招手:“建军,过来一下。”
“钢铁厂的崔厂长和李莎莎父亲李东都在我办公室,你是队长,过来一起聊聊案子。”
李建军闻言,立刻应了一声:“好,赵局,我这就过来。”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跟着赵建平离开了办公区。
陈启新看着李建军离开的背影,这才长出一口气,感觉背后都有些汗湿了,他转过头,看着这个捉摸不透的徒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小子啊...真能给我整心跳,赶紧的,把领导交代的活干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