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声音低沉，却字字铿锵，每个字都蕴藏着积愤，字汇聚成话语，落在懿姝的耳边，如雷炸响。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隐怒让他眸光都是颤的。

“世家门阀，是乱世之源，必须要根除！”

懿姝看着沈晏，说道：“你是准备好要做什么对吗？”

沈晏点头，“先从云漳州开始，重新清丈土地，让那些世家将侵吞的土地吐出来！”

懿姝嗯了一声，“你既然已经想好，那就做吧！”

沈晏看了懿姝一会，手抚向懿姝的脸颊，声音低沉，“这件事如果做成，我们就会得罪了所有的门阀世家，我们可能会被朝官诋毁、谩骂，甚至还会受罚。”

懿姝微笑，眼神温柔和了解，“我虽对朝廷了解不深，但刚才的话我也听明白了。若不整治门阀，国家就没钱，倒霉的都是百姓。”

“我信你，所以你说的，我会去做。无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付得起，也绝不会后悔！”

腐肉不割，只会危及生命，割下来，才能长出新肉。

若是袖手旁观，只顾个人安危是轻松了，但她所得食邑，皆出自百姓，既取之于民，便该用之于民。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若止步不前，畏首畏尾，怎对得起口中之食，身之所用？

沈晏默默看着懿姝，眸光颤动，看着懿姝那凛亮的眼睛，有一点晶莹自眼角徐徐滑落。

他揽住懿姝，一点点收紧手臂，将她抱住。

仿佛嫌不够靠近一般，他的手臂还在用力，直至完完全全将她收入怀中。

沈晏的嘴唇贴着懿姝的耳根，低声说：“臣这一世没有看错人。”

这话的尾音都是抖的，他孑孓独行太久了，听到懿姝这斩钉截铁的承诺，才知自己是那么渴望被懿姝认同。

多少两情相悦的人，未必相知，即使相知，也未必能共同承担。

可他却都拥有了！

他心中激动，就忍不住诉情，“连心，上天如此厚待我，让我重生一次能同你一起。”

懿姝心中情谊涌动，伸手向前探去，抱住了沈晏的腰，“我同你一样，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

沈晏眉眼低垂，神色中一抹款款温柔，轻轻叹息，一句呢喃，“我们此生绝不分离。”

细语淹没在绵长的吻中，他这般喜欢懿姝，喜欢到爱都满溢出来。

……

接下来的几日，沈晏都在忙碌，懿姝本不放心沈晏，但有费致跟着，懿姝也就安心留在郡守府内疗毒了。

她体内的毒一直纠缠不去，一旦毒发，便是彻底的寒意侵袭经络。日常不止要压毒，还要排毒。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她知道身体里的毒是越来越重了。

汪远新配出的药——效果并不好，他急得夜不能寐，彻夜研究解毒之法。毒每发作一回，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就多上一层，即使毒解了，身体也垮了。

他早就写信让药王谷的人去寻懂蛊之人，但迟迟没有消息，慌乱之下，他试图去研究蛊毒，却无从下手。

山花给懿姝的药中，让他发现了可以抑制毒性的月见草，他尝试了几个药方，但却不见成效。

山花也着急，但她对药理也只是粗通，只能跟在汪远身后打下手。

懿姝再一次喝下药后，看着汪远眼底的青黑和唇边因着急上火烧出的泡，叹了口气，“你这样子让人看了，还以为我马上要死了呢。”

汪远急了，“殿下胡说什么呢？你死不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说着说着眼眶一酸，泪水不自觉地涌出，他连忙低下头掩饰。

懿姝笑着说，“有你在我当然死不了。”

汪远抬手拭掉眼角的余泪，“从现在开始，殿下不许再用武，你要是让我砸了招牌，我，我……”

懿姝叹了一口气，“别让沈晏和弟兄们知道。”

汪远看着懿姝的唇色都已经浅浅泛出了青色，心中恻然，只觉煎熬。

山花心中内疚，面色难过，“殿下，都是我的错。”

懿姝摆摆手，打了个哈欠，“自己人不说这些，汪远，你这什么破药，吃得我犯困。”

她说着站起身，向内室走去，“我去睡会，你们也去休息。”

山花看着懿姝的背影，抿了抿唇，药是她熬的，里面没有一味药能让人吃了犯困，她知道懿姝只是不想让她旧事重提而已。

她活了三十多年，从没有后悔过什么，唯有伤了懿姝让她后悔。

她太想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活着了，她希望能安安稳稳睡了觉，而不用时刻担心自己会在睡梦中没了性命。

接到杀懿姝的任务时，她听失影说了龙柏的事情，这本是失影提醒她不要大意，小瞧了这个公主的武功，她听进去了，但暗中滋生的羡慕却怎么都抹不掉。

她要是死了，恐怕都没人收尸。

用毒伤到了懿姝，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可也算是失败，因为她走不了了。

在她以为必死无疑时，懿姝抛来了橄榄枝，那暗中滋生的羡慕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如果她成了她的下属，那就算是心有依靠了吧。

懿姝拒绝了，但山花却相信了她是可以跟随的人。公主可以骗她，但是她没有，她反而觉得懿姝是可信的，一个那么护着下属的人，她愿意赌一次。

可真正等到跟了懿姝之后，她头脑才冷静了下来。

是她伤了懿姝，公主府的人不会放过她的，但懿姝告诉她，安心。

她才知道，懿姝封锁了消息。

她无法去描述心中的感觉，只知道自己哭得像个孩子，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护着。

她不想让懿姝死，如果懿姝死了，她就没依靠了。

汪远看她仓皇的样子，叹了口气。

他知道懿姝是被山花所伤，初时他也不明白懿姝为什么还要留住这个害她的人？

那时懿姝只说，山花无处可去。

天下之大，哪里能无处可去呢？他无法认同懿姝的这个解释，更何况对方是生死组织的人，是不是真正的投诚还不能确定。

面对他的质疑，懿姝没有多说别的，只是说，那你就去看看她。

于是，他对山花就多了一份额外的关注。

他看到她在战场上拼了命的杀敌救人，宛若不要命的一样，然后会用求夸奖的神情去看懿姝。

他看到她被兄弟们围着夸奖时，又仓惶的低垂下头，失措的逃离。

他看到她嚎啕大哭，那哭声中的委屈难过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狂卷而来。

他看到她为了懿姝的病情内疚、暗自垂泪。

……

他明白了，懿姝为什么会信任她，因为懿姝看到了山花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融入公主府，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想要被认同，被需要，被关心。

心思澄澈，值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