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姝不是蠢笨之人，她心思灵活，只是生性纯善，不愿将人往恶处去想，她也不愿意让自己成为谋人心计的人。

所以她一下就明白了，沈晏所说的那胜利者，就像是她与萧恒君之类的人。

他们军功太高，在军队中素有威望，尽管他们没有谋反不臣之心，可在她父皇的眼中，他们却有造反的能力，就不能留。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心中却愤怒且悲凉起来，拿自己人下手的风险度远低于对敌对势力下手。

这不就是狡兔死，走狗烹吗？

沈晏知道懿姝想明白了这件事，声音低沉下来，“然后陛下会在剩下的人中选择忠心耿耿的人来帮他分剩下的肉，这样剩下的人就会心惊胆颤，不敢再反对他。忠心耿耿的臣下会帮陛下做任何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会帮他将剩下的人管理的服服帖帖。”

懿姝低声说，“所以，前世我就是那最先被杀的人，今世我是他选择对他忠心耿耿的人是吗？”

沈晏：“是也不完全是。”

懿姝眼睛酸了一下，眉眼低垂下来，看起来难过至极。

沈晏将懿姝拉起来，抱在腿上，懿姝没有挣扎，却说，“外面都是人。”

沈晏说道：“没事，他们不敢随意进来。”

懿姝听他这么说，就揽住沈晏的肩膀，将头搁在他的肩颈处，缓缓地说，“其实我早知道父皇对我已经……但我还是会难过。”

怎么不会难过呢？

她的父皇，不，应该是说在他没有坐上皇位，还是她父亲时，是她最崇敬的人。

她的父亲曾经为她拨开头顶的阴云让她看到阳光，她的父亲曾经蹲下来，让自己的肩膀成为她向前而行的阶梯，她的父亲曾经是她最想成为的人。

就是因为曾经拥有过那么美好的亲情，所以才不能承受来源于这份亲情的伤害。就犹如心口处有了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只要轻轻碰触就会疼至全身。

沈晏轻抚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

好一会，懿姝心情平复了才说道：“不完全又是什么意思？”

沈晏道：“因为殿下不会是那个惧怕陛下，一味逢迎的人，陛下以为他能让你一点点的妥协，但他错了。”

懿姝默然一会说道：“是，他错了。”

沈晏眸色深了深，“陛下如果发现你不是他想要的人，就会对付你，不会留情。”

沈晏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懿姝重情，他担心她心软，所以这话不是提醒而是警告！

懿姝默然。

沈晏接着说道：“然后陛下会找到真正愿意臣服他的人，会放权给他，陛下什么都不用管，他不用管州县的盈亏，他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就行了。”

“能按时交税，就是有功绩，可以提拔。交不上税的，就撤职。”

懿姝看着桌子上的日志，忽地问道：“父皇只给这些银钱，根本没有办法维持一个郡县的运转，郡守要自己找人管理，就要发俸禄，这钱数如此大，总不能是他自己来贴，那只能是从百姓身上出？”

沈晏说道：“是，官员只能收取苛捐杂税。有的地方收的多，有的地方收的少，这要看官员如何了，不是说官员是父母官吗？有的人疼孩子，孩子就能少受点罪，有的人只顾自己，孩子就饿的皮包骨头。”

懿姝拿起桌上的日志，看着上面红色的赤字，只觉刺眼。

“这账册里是赤字，是说明潘先斌是个好官对吗？”

沈晏点头，“是，他心有百姓，只可惜这样的人却死了。”

懿姝喃喃道：“你以前说：满朝官员有几个不贪的，只要贪的不过分就行了，那时我还不知是什么意思，我现在明白了。”

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父皇要这样做？他这样去做，就是纵着人去盘剥百姓，难道他不知道吗？”

沈晏沉声说，“因为国库没钱。”

懿姝疑道：“百姓税都交着，国库怎能没钱？那钱都去哪了？”

沈晏说道：“先帝之时，一年国库收入还有四千万之数，还能应付各种开支款项，之后一年不如一年，到今年为止都已开始寅吃卯粮了，再如此下去，不是加收赋税，就是提前收之后的税。”

懿姝不解，“为何税会一年比一年少？难道是人口少了？”

沈晏说道：“土地！先帝时分下的土地在百姓手中，可是这十几年下来，百姓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多都流到了世家大族的手中，殿下想想和什么有关？”

懿姝想了想说：“各种苛捐杂税，各个州郡为了能维持运转，多收百姓的税负，收的少的，土地流失就少，收的多的，土地流失就多。”

沈晏点头，“对，一亩地朝廷收三分银子的税，加上损耗三厘，十亩地交一两，各地所收杂税不同，各种摊派下来，百姓一年忙到头就没有什么银钱了，甚至很有可能都吃不饱。”

“但若百姓将土地投献给世家大族，自己做佃农，这些杂税就不用交了，一年所得五五分账后还有盈余，再养些鸡鸭牲畜，纺织布匹，日子就会好过一些。如果是殿下，会如何选择？”

懿姝听明白了，她涩然道：“若是我也会选择投献。沈晏，如果国库充盈，父皇增加州县开支，限制苛捐杂税能改变这样的情况吗？”

沈晏说道：“陛下五年前就要重新丈量土地，想禁止苛捐杂税，但推行不下来。殿下可知为什么吗？”

懿姝沉声道：“自然是因为这些地方官员全出身于各个门阀世家。”

沈晏侧目看向懿姝，“殿下知道臣任职大理寺，熟知律法，做着廷尉的官，本该确保律法的执行，秉持公平公正。但臣，这一职做得憋屈！只能查能查之人的憋屈！臣也没做到公平公正。”

“各州郡送来的复审案件，表面光鲜，可完全经不起推敲细查。在这里面有多少冤假错案，财色交易，我明明知道有问题，但官员出身世家，陛下不让动，就不能动！只能忍着屈辱批红，睁只眼闭只眼混过去。”

“最终受苦的只有百姓，这满朝之上，有心的无能为力，无心的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