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始吃火锅,李鹊儿捧起了墙角的一坛酒。
琥珀色的黄酒注入白瓷小杯,在暖光下漾开温润的光泽。李鹊儿端起杯子,眼底映着升腾的火锅蒸汽:“入秋好些日子了,寒气渐渐重起来,今天我们喝点会稽老酒,暖暖身子。”
三人举杯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陆轩将杯中酒缓缓饮尽,那醇厚的液体滑过喉间,带来一丝微烫的暖意,独特的焦香和陈香在口腔中层层铺开,回味悠长。他不由赞叹:“还是得这会稽老酒,喝下去,是岁月的味道,历久弥新的感觉!”
这话仿佛无意间拨动了某根隐秘的心弦,高雷磊和李鹊儿目光不经意间相触,又迅速分开。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震颤了一下。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初中校园里懵懂的情愫,后来因现实与选择而渐行渐远的遗憾,在这陈年黄酒的催化下,悄然漫上心头。
所有的克制与平静之下,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深藏的波澜。
高雷磊心头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轻叹,他默然拿起酒壶,先为李鹊儿斟满,又给陆轩添上,最后才注满自己的杯子。动作舒缓,带着珍重的意味。
李鹊儿又是一杯下肚,白皙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波在氤氲的热气中显得有些迷离,看向高雷磊时,那目光里掺杂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欣慰,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无法弥补的怅惘。
屋子里灯光明亮,火锅咕嘟作响,气氛本该是热闹温暖的。但陆轩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坐在这里,仿佛成了另一盏过于明亮的电灯泡,照亮了某些不该由他来窥见的情愫。他轻咳一声,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开:
“高师兄、李学姐,这段时间我去江北区比较多,因此也了解到,我们桥码新城实验学校的建设进度非常快,大部分主体建筑的地基已经建好,马上要开建地上一层了。”
“这速度确实是超出预期了!”高雷磊眼底露出欣慰之色,顺势将思绪从微醺的氛围中拉回,“照这个速度,明年这个时候,基本可以建成了?”
“没错,”陆轩肯定地点头,“唐区长非常重视,他提出一年内必须完工。他要求区教育局长曾召唤亲自抓,必须按照学校规划,保质保量完成。唐区长每个月都会亲自去一趟现场查看进度。同时,曾经的江北区副区长、如今的市建设局副局长胡一哲也经常在江北区调研,桥码新城实验学校的建设,也是他重点关注的一项配套工程!”
“既然这样,我们也可以放心了,”李鹊儿轻声接话,语气却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感伤,“可惜啊,沈老师他……看不到了。”
这话让气氛瞬间沉寂下来。高雷磊和陆轩也都默默叹了口气,火锅沸腾的声音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陆轩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只有把学校建好、把学校办好,才足以告慰沈老师的在天之灵!”
“陆轩说得是,”高雷磊重重颔首,端起酒杯,神情肃穆,“桥码新城实验学校必须建好、必须办好!来,我们一起举杯,”他的声音沉缓而充满感情,“这一杯,敬我们三人共同的恩师沈老师。当年在桥码镇,他为了守护学校,抗拒暴力强拆,最终……倒在了推土机下。想起沈老师生前的风骨和遭遇,我心至今难平。”
这番话勾起了最深沉的回忆与痛楚。三人一同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入愁肠,化作无尽的追思。
放下酒杯,李鹊儿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侧过脸,肩膀微微抽动。
陆轩心中恻然,温言劝慰道:“李学姐,你也不要太伤心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有句话说,人的真正死亡不是身体的消逝,而是被活着的人遗忘。只要我们经常记起沈老师,记着他的精神和教诲,他就一直活在我们心里,从未真正离开。”
李鹊儿听了,这才慢慢拭去脸上的泪水,努力平复着情绪。她看向陆轩,点了点头:“陆轩,你说得对。沈老师身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教育事业,就是那些需要帮助的困难学生。”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我要继承他的遗志。不瞒你们,我们企业出资援建的第三所希望小学,昨天已经与当地政府正式签订了协议,很快就要破土动工了!”
陆轩闻言,大为吃惊。他只知道李鹊儿一直心系桥码新城实验学校,却根本不知道,她竟不声不响地,已将沈老师的精神火种播撒到了更远的地方!
高雷磊放下筷子,目光温和地落在李鹊儿脸上:“关于建希望工程学校的事,鹊儿是和我说过。她是今天一早从思南省飞回来的,我说给她接风,她说还是到她这里吃火锅吧,才有了今天这顿晚饭。”
陆轩闻言,立即端起酒杯转向李鹊儿,眼中满是敬佩之色:“李学姐,你这趟远行归来,我本该为你接风洗尘。没想到你一路奔波,却还惦记着为希望工程的事情。这一杯,既是接风,更是敬意。”
“我来陪这一杯!”高雷磊也举杯相迎,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能让省委常委、纪委书记陪同喝一杯酒的人,又有多少呢?确实,在这样紧密的关系中,外部的身份、职务和地位,都可以被暂时放在一边。
三人又饮尽一杯。李鹊儿拿起长柄漏勺,细心地将锅中翻滚的羊肉卷和时蔬分到两人碗里,柔声道:“我们也别光顾着喝酒、说话,多吃点东西吧。”
高雷磊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漏勺,温声道:“我来。”说着,细心为她舀了些她爱吃的菜。这个细小的动作,让李鹊儿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暖,仿佛回到了年少时那些彼此照应的日子。
用过些菜肴,李鹊儿放下筷子,目光渐渐深远:“其实,我还有一个更大的梦想。”
陆轩抬起头,好奇地问:“更大的梦想?是什么啊?”
“就是建一所大学。”李鹊儿的语气变得轻柔,仿佛在诉说一个珍藏已久的心事,“以前读书时,沈老师经常跟我讲他在临江大学求学时的事。那时我就特别向往,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考上临江大学。可是后来……”
高雷磊接过话,声音里带着惋惜:“后来,临江大学被并入之江大学了,也就是陆轩读的大学。”
“正是,”陆轩点头,“如今是之江大学的一个校区,我读书时还特意去那个校区参观过。”
“可是‘临江大学’这个名字,却永远消失了。”李鹊儿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怅惘,她停顿片刻,又说,“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重建‘临江大学’。到时候,我也要圆自己的大学梦,在自己参与创建的大学里读书、学习!不管那时我是多大年纪!”
陆轩微微一怔。他注视着李鹊儿被酒意微醺却格外明亮的双眼,忽然明白了这个梦想对她意味着什么——这不只是一所大学的复兴,更是一个人对青春誓言的坚守,对恩师教诲的最好传承。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能保持这样纯粹理想的人,实在太难得了。
他郑重地端起酒杯:“高师兄,李学姐的这个梦想,我们要不要支持?”
高雷磊也是第一次听李鹊儿吐露这个深藏心底的愿望。
他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的星光,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教室里畅谈理想的少女。他缓缓举起酒杯,声音沉稳而有力:“当然支持。这杯酒,祝鹊儿早日实现梦想!”
三只酒杯再次相碰,仿佛在为这个美好的约定作证。
火锅的热气仍在袅袅升起,将三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中。这一刻,不仅是对过往的追忆,更是对未来的期许,那些关于教育、关于传承、关于梦想的火种正在这个秋夜里悄然生根发芽。
放下酒杯,李鹊儿道:“但是,这个梦想要以强大的经济实力为基础!我的物流公司目前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目前的厂区明显不够了,所以我正筹谋着要建新的物流园区。”
“陆轩,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也要找你的事。”高师兄接过了话题,“你给你李学姐参谋参谋。”
原来,这才是高雷磊要找自己的事情,陆轩说:“新建物流园区是好事啊,李学姐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李鹊儿道:“我目前的公司在江南区,以前那边土地便宜,但是如今,土地价格已经抬升,政府服务效率不高,还时不时有乡镇、区里的干部来厂区指手画脚,吃拿卡要,我感觉区里的主要领导主要精力也不是在干事创业上。然而,最近我听说,江北区要进行‘互联网经济’发展试点。我就想,我们的企业是否可以搬过去?是否符合‘互联网经济’的发展政策和规划?你从江北区出来,如今又在市里,我就想来问问你。”
陆轩一听,大为振奋,当即说:“这肯定符合啊,物流是发展‘互联网经济’必不可少的关键一环,李学姐要是带着企业回江北区,我保证江北区一定热烈欢迎啊!”
李鹊儿面露喜色,“是吗?!”
“不只是欢迎,”陆轩语气笃定,眼中闪着光,“简直是求之不得!李学姐,你可能还不完全了解江北区现在的发展态势和唐区长的决心。”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神情认真地为李鹊儿分析起来,“唐区长现在把‘互联网经济’试点当作江北区转型升级的头号工程来抓,力度空前!他迫切需要几个有实力、有前景的龙头企业入驻,形成示范效应和产业链集聚。你的物流公司规模大、管理规范,如果能将新的物流园区建在江北,正好可以填补他们规划中现代物流的关键一环。”
“更重要的是,”陆轩压低了些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意,“江北区的政治生态和营商环境与江南区不可同日而语。唐区长是真心想干事、能干事的人,他手下用的干部,都是务实肯干的。你完全不用担心那些吃拿卡要、指手画脚的烦心事。唐区长最痛恨这个,治理得非常严格。”
高雷磊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时微微点头,此时插话道:“鹊儿,陆轩在江北区工作过,现在又在市府核心,他的判断是准确的。江北区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陆轩立刻领会了高雷磊的言外之意,接口道:“高师兄说得对!李学姐,你这个想法不仅对企业发展是好事,对江北区的试点工作也可以说是雪中送炭,甚至对刘市长目前正在推动的某些工作也是有力支持。这个事情,我先去帮你沟通!”
李鹊儿笑着说:“那我就先谢谢学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