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良刚朝钟一鸣瞥了一眼,不再多说,而是看着卿飞虹:“卿区长,刚才我说的,你应该听清楚了吧?”
卿飞虹看了看严良刚,又看了看陆轩,最后说:“严书记,我知道了。”
严良刚嘴角一咧,说:“那好,你们谈话吧。”
说着,严良刚就往外走去,副局长宋凯、处长吕杰跟了出去。
陆轩并没有马上走,而是上前,看到卿飞虹脸上留下的伤痕,还有憔悴的神色,他就说:“朱怀遇已经承认了,他给你喝了一种叫做‘蓝梦’的迷-药。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也大体说了。飞虹,等会巧玲和伟雄跟你谈话,对他们不需要有任何保留。我们一定要让违法者遭到法律的制裁!”
听到陆轩的话,卿飞虹心头一震,她一是没想到朱怀遇竟然给自己下药!二是陆轩的要求和严良刚对自己的要求是冲突的,不知该如何选择?
她朝陆轩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了。”
卢巧玲就对陆轩说:“轩哥,你出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陆轩又看了卿飞虹一眼,心想自己要是在这里,恐怕只会影响卿飞虹的情绪,因此又看了卿飞虹一眼,就走了出去。局长钟一鸣也对金伟雄、卢巧玲说:“你们谈话吧,我们对卿区长还是要以客人相待!”
金伟雄说了一句“是”。
钟一鸣、陆轩一同来到了监控室,没想到市委副书记严良刚还在。这监控室有一张大桌子,平时用作小范围商量之用。如今,严良刚、宋凯、吕杰坐在另一边,钟一鸣、陆轩进去之后,坐在了这一边,一会儿之后江北区公安局长邓弘也来了,也坐在了钟一鸣、陆轩一边。
就这样,左边三人、右边三人,分成了两个明显的阵营,看着监控中的镜头。
其他干警坐在后面靠墙的位置,神情比较尴尬。
证人室内,录像机的红色指示灯亮着,冰冷的镜头忠实记录着房间内的一切。
卢巧玲将笔录本端正地摆在桌面上,抬头看向卿飞虹,语气尽量温和:“卿区长,那我们就开始吧。”
卿飞虹微微点头,双手在桌子底下紧紧交握着,她是一个大胆老练的人,可这会儿还是有点紧张了。
“大家都是熟人,咱们就开门见山了。”卢巧玲翻开本子,目光直视卿飞虹,“昨天晚上,轩哥说你去参加区商务局的接待晚宴,但他后来核实后发现你并没有去,而是和镜州市政府副秘书长朱怀遇见面了,是不是这样?”
这直白的问题像一把锥子,刺破了卿飞虹试图维持的体面。
她的脸瞬间又染上一层羞惭的红晕,目光下意识地避开摄像头,却又无处可逃。是啊,她的确欺骗了陆轩。在他眼中,自己恐怕已经是“做贼心虚”,连真相都不敢说了。
如果早知道谎言会被如此无情地拆穿,如果早知道会陷入眼下这般难堪的境地,她一定不会对陆轩隐瞒。然而,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吃。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
卢巧玲在本子上记录着,又问:“那么,你为什么要对轩哥说假话呢?”
这个问题既是为了厘清事实,也多少带着替陆轩问的意思。
卿飞虹的眉头深深皱起,内心涌起一股烦躁。这个卢巧玲真是揪着让她最尴尬的事情不放!可她又不得不回答。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这……也不完全是说假话。只是我觉得和师兄单独去吃晚饭这件事不太好开口,所以……就找了一个相对方便的解释。算是……一个善意的借口吧。”
监控室内,严良刚的嘴角毫不掩饰地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的目光越过中间的桌子,意味深长地落在陆轩脸上,那眼神仿佛在说:陆轩啊陆轩,瞧瞧,你这女朋友背着你和别的男人单独约会,还撒谎,滋味如何?
宋凯和吕杰虽然没有表现得严良刚那么露骨,但脸上也分明挂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目光在陆轩和监控屏幕之间游移。
陆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但他脸上的肌肉仿佛凝固了,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只是专注地盯着监控屏幕,仿佛那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证人室里,卢巧玲似乎并不打算在“为何撒谎”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她话锋一转,进入了更核心的部分:“我们对朱怀遇秘书长进行了问询。他说,他亲眼看到秦君越带了人用棍棒重击了钱金成的头部,致使其倒下。后来,秦君越的人开车过来拦截你们时,车子从倒地的钱金成身上碾过,导致钱金成死亡。这个过程,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这个……”卿飞虹的迟疑拖长了尾音。这就是她昨晚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场景,那些在黑暗中发生的暴力与死亡,此刻依然清晰得让她心头发寒。
然而,严良刚那张严肃的脸和他刚才那番话却像一堵沉重的墙,压在了她的回忆之上。“我希望你实事求是,还秦君越同志一个清白。不要让桐书记和我失望。”这句话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更深的恐惧来自更久远的记忆。老K那张模糊却又极具压迫感的脸庞,以及他低沉冰冷的警告:“让你和陆轩都不要再和桐书记对着干,不然,你们两个都不会有好结果。”这句话像一条盘踞在她心底的毒蛇,时不时就会抬起头,吐出令人胆寒的信子。
她知道,她和陆轩能有今天,背后少不了老K那只神秘的手在推动或默许。虽然陆轩现在有了刘葆亚市长这个靠山,但刘市长毕竟只是市长,他能护得住陆轩,可他能护得住她卿飞虹吗?一旦得罪了桐光辉这条线上的人,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不敢细想。
“卿区长,你在犹豫什么?”卢巧玲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迟疑,追问道,“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事实是什么,你就说什么!法律会保护你。”
卿飞虹在心里苦笑:你说得倒是轻巧。不知是谁给了你卢巧玲这样的胆色,一个小小的副处长,刚才竟敢当面顶撞市委副书记严良刚!恐怕还是太年轻,太单纯,不知道这潭水有多深。如今,你又来逼我……
一股夹杂着恐惧、焦虑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让卿飞虹对卢巧玲这种“不通人情世故”的逼问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她抬起头,语气变得生硬:“当时天很黑,距离也不近,我确实没有看得很清楚。到底是不是秦君越在指挥,那些人到底是不是秦君越的手下……这都不好说啊!”
此言一出,证人室里的卢巧玲和金伟雄同时一怔,脸上都露出了意外和凝重的神色。
监控室内,气氛也为之一变。钟一鸣局长和邓弘局长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陆轩的背脊不易察觉地挺直了一些,眉头微蹙。
果然!卿飞虹的态度显然与严良刚刚才那番“语重心长”的“叮嘱”大有关系!
严良刚此刻恰好又将目光投向陆轩,脸上那抹得意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他刻意拔高了一点声音,仿佛是说给监控室里所有人听:“我就说吧!君越是市委书记的秘书,是有觉悟、有原则的干部,怎么可能做出那种杀人的事呢?看来是有人看错了,或者……是别有用心啊。”
陆轩压下心头的怒意和失望,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迎上严良刚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回应:“严书记,卿区长目前只是说‘没有看清楚’。‘没有看清楚’和‘不是他’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并不能因此就排除秦君越的嫌疑。真相,还需要更多证据来证明。”
严良刚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常态,挥了挥手:“那就继续听下去吧,看看还能有什么‘证据’。”
证人室内,金伟雄脸上的失望之色更浓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卿飞虹,语气里带着难得的郑重,甚至有一丝恳切:“飞虹,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我知道你是个敢说敢做、有担当的人。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你可千万不能含糊啊!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
卿飞虹被金伟雄这真诚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眼神闪烁了一下,那瞬间的犹豫几乎要让她改口。然而,老K那冰冷的话语和严良刚不容置疑的面容再次占据了上风。她很快垂下眼帘,声音比刚才更坚定了一些,却也显得更疏离:“金队,谢谢你的提醒。但我……确实是没有看清楚。天太黑了,场面又混乱。”
金伟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自己的女朋友卢巧玲,眼神里透着“接下来怎么办”的询问。
然而,卢巧玲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挫败或焦急。她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在本子上记录下卿飞虹的回答,然后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更加尖锐,直接指向秦君越是否意图杀人灭口:
“好。那就按照你刚才说的,你没有看清楚那些人的具体行为和指挥者。那么,现在请你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秦君越本人当时有没有明确威胁要杀了你们灭口?他有没有直接指使他手下的人攻击你和朱怀遇秘书长?”
这个问题,几乎无需回忆。
昨晚那惊心动魄的场景瞬间浮现——秦君越在车灯照射下,那张平日里文质彬彬的脸孔因为惊慌和狠戾而扭曲。他认出了她,卿飞虹,江北区的常务副区长。然后,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冰冷地对手下下令:“两个都得处理掉!”
她当时还试图用身份警告他,提出“井水不犯河水”,换来的却是他更嚣张和轻蔑的回应:“井水不犯河水?问题是我犯得着吗?!让你们从这个世界消失,不是更加干干净净?”
这些话,只要说出来,就是对秦君越意图杀人灭口最直接有力的指控。
可是……
卿飞虹的喉咙发干,手心沁出冷汗。老K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严良刚那看似温和实则充满威慑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墙壁,直接钉在她的身上。
她仿佛能看到,如果自己说了实话,未来等待她的将是麻烦、排挤,甚至可能是更可怕的报复。她的政治生涯,她小心翼翼经营的一切,可能都会因此毁于一旦。
天平的两端,一边是良知、正义和对陆轩的承诺;另一边是现实的恐惧、利益的考量和对自身前途的担忧。
在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后,卿飞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平静地在证人室里响起:
“没有。我……我连是不是他都没看清楚,他又怎么会威胁要杀我?至于那些人……是不是他的手下……我,我也真的不清楚。”
监控室内,严良刚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显得十分放松。宋凯和吕杰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钟一鸣和邓弘的脸色则彻底沉了下来。他们知道,卿飞虹这份关键证词的“模糊化”,给案件的侦破带来了极大的阻力,也让秦君越有了更多喘息和狡辩的空间。
卢巧玲听完卿飞虹的回答,却没有继续追问或表现出任何情绪。她只是点了点头,合上了手中的笔录本,语气依然平静:“好的,卿区长,感谢你的配合。今天的问话暂时到这里。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喝点水。后续如果还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
说完,她示意金伟雄一起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了证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