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一鸣就解释道:“毛队,陆处长不仅仅是市政府的处长,还是我们市长的秘书。我们刘市长也非常关心这个案子,因此让陆处长过来看看。”
严良刚轻哼一声道:“陆轩同志,可不仅仅是过来看看,简直就是在这里办公!”
毛胜志又朝陆轩瞥了一眼,这一眼看得比刚才仔细许多。市政府办公厅的处长?市长的秘书?他心中微微一凛,顿时感觉到这个案子确实不普通!
市委书记的秘书秦君越此刻正关在审讯室内接受讯问;而市长秘书陆轩却在这里全程盯着。这哪里是一个简单的刑事案件?分明是临江市两位主要领导——市委书记桐光辉和市长刘葆亚之间的一次重大角力!
毛胜志此行是受厅长李勤杰的直接指派,而李厅长与桐书记关系密切,这层意思不言而喻。他必须站在桐书记这一边,把这件事办好。至于刘市长,毕竟不是省委常委,对省公安厅的人事安排影响力有限,对他毛胜志本人的仕途影响更是不大。
这么想着,毛胜志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明显的居高临下:“刘市长这么关心,我们省厅就更有必要将这个案子提上来审讯了。陆秘书对吧?去告诉你们刘市长好了,这个案子我们省厅接手了,让他尽管放心。”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既点明了要接手案件,又暗指市局不够专业。审讯室外间的气氛骤然紧绷。
陆轩神色不变,向前微微倾身,语气平静却坚定:“毛队,钟局长这边已经在全力办理这个案子,而且进展顺利,相关证据正在收集中。这个案子涉及的都是临江本地的人和事,由熟悉情况的市局同志来办,放在临江审讯,无论是取证还是深挖余罪都更为稳妥便捷。”
“稳妥?”严良刚不满地朝陆轩横了一眼,声音提高了几分,“我怎么没看出稳妥?秦君越同志被你们滞留超过规定时间了吧?如果真有确凿证据,早该采取措施了!到现在还悬着,说明市局办起来很吃力啊!”
钟一鸣见严良刚突然针对他们市局,心里很不高兴:“严书记,这个案子确实复杂,牵扯面广,所以我们侦查取证格外慎重。我现在亲自在抓,刑侦支队和江北区的同志一起参与,已经取得了不少突破。我向您保证,近期一定会有重大进展,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近期?钟局长,你这个‘近期’是多久?”严良刚背着手,踱步到毛胜志身侧,形成一种并肩而立的压迫姿态,“钟局长,我个人认为,这个案子交给省厅才能尽快突破。不瞒你说,这两天我在市局这边观察,明显感觉到案子推进缓慢,甚至有些停滞。我相信,市局干警的办案能力和省厅毛队长领导下的专业干警的办案能力,还是没法比的!钟局长,你说是吗?”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让钟一鸣一时语塞。
他若承认市局能力不如省厅,那移交案件就顺理成章;他若不承认,则显得妄自尊大,不仅得罪了毛胜志,也得罪了省厅刑侦总队。钟一鸣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作答。
看到钟一鸣被将住,严良刚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趁热打铁,语气变得更加急促和不耐:“钟局长,我看就别犹豫了,尽快办理移交手续吧!这样桐书记放心,我也放心,想必刘市长也会放心。不然在市局这么拖着,效率实在堪忧,我们谁都等不起!你也知道,秦君越是桐书记的秘书,你们这么长时间扣着他,又拿不出像样的证据,已经严重干扰了市委主要领导的正常工作!所以,于公于私,都应该移交给办案能力更强的省厅,早点查清楚。秦君越同志如果没事,也能早日回到工作岗位,服务桐书记,服务全市人民!”
“这个……”钟一鸣一脸为难,他内心一万个不愿意移交,这不仅是市局的脸面问题,更关乎案件的最终走向。但严良刚句句在理,还搬出了桐书记,他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足够有力的理由来反驳和阻止。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一个清亮而坚定的女声打破了沉默:
“严书记,您说得很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卢巧玲向前迈了一小步,她身姿挺拔,目光直视严良刚和毛胜志。在场不少人心中都是一惊——这个市局侦查二处的副处长,在这种省厅领导、市局主要领导都在的场合竟然敢贸然插话?
卢巧玲似乎感受不到那些惊诧、不悦甚至轻蔑的目光,她继续清晰地说道:“严书记说得很对。省公安厅的办案能力、资源配备和整体水平肯定要比我们市局、各区分局都强,这一点毋庸置疑,我们市局同志也一直在向省厅学习。”她话锋随即一转,“但是,就目前钱金成被杀的案子,让省厅出手,恐怕真有点‘杀鸡用牛刀’了。因为,以我们临江市局现有的力量完全有能力、也有信心把这个案子彻查清楚,办成铁案!”
她这番话不卑不亢,既承认了省厅的地位和能力,又坚定地捍卫了市局的办案权和能力,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但她的“越位”发言还是引起了反应。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处长吕杰脸色一沉,厉声斥道:“卢巧玲!你什么职务?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领导们讨论案情,你一个副处长乱插什么嘴?还有没有点规矩!”
金伟雄一看吕杰呵斥卢巧玲,立刻就不干了。
他往前一站,和卢巧玲并肩,冲着吕杰说道:“吕处长,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现在是讨论重大案件,讲的是事实、是证据、是道理!难道只有职务高的人才能说话?职务低的同志,只要说得在理,掌握了关键情况,为什么不能发表意见?我看,办案就得提倡这种敢于说话的氛围!再说了,”金伟雄瞟了吕杰一眼,故意顿了顿,“按照您的理论,您吕处的职务在这里好像也不算最高吧?!”
金伟雄本来是绝不会轻易得罪上级领导的,但卢巧玲是他不能触碰的逆鳞!谁要欺负自己的女朋友,他就只有一个字,“干”!
“你……金伟雄!你这是什么态度!”吕杰被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金伟雄,气得手都有些抖。他没想到金伟雄为了维护卢巧玲,竟然这么直接地顶撞他,还暗讽他级别不够。
严良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他转向毛胜志,又看了看钟一鸣,用一种略带嘲讽和夸张的语气说:“毛队,您看看,这就是咱们钟局长麾下的精兵强将啊!内部都不团结,相互之间,谁也不服谁。谁该说话,谁不该说话,也没有个明确的纪律约束,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这样一个缺乏凝聚力的团队,怎么能指望他们把这么复杂敏感的案子办好呢?反正,我是不太相信的。”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我想,桐书记要是知道这个情况,恐怕也会更加不放心。所以,毛队,我再次恳请您,为了案件能够顺利侦破,也为了尽快还秦君越同志一个清白,尽快把这个案子提到省里去办理吧!不能再拖了!”
毛胜志阴沉着脸,从卢巧玲、金伟雄、吕杰几人身上扫过,最后目光落在钟一鸣脸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严书记说得很有道理!办案不是菜市场吵架,要有规矩,要讲层级,更要看能力。我看你们市局现在这个状态,确实令人担忧。钟局长,不必多说了,请马上安排移交吧!相关手续,我的人可以协助你们尽快完成。”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向钟一鸣。毛胜志的话几乎是最后通牒。
就在钟一鸣几乎要无奈点头,严良刚脸上开始浮现胜利者的微笑时,陆轩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毛队,严书记,我倒觉得,一个团队里有不同的声音,有争论,甚至有一些看似不守‘规矩’的发言,未必是坏事。真理越辩越明,不同的思路相互碰撞,往往才能激发出意想不到的火花,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办案尤其如此,最怕的是一言堂,固步自封。”
严良刚盯着陆轩,眼神锐利如刀:“但是,陆轩同志,现在的问题解决了吗?你们争论了,碰撞了,火花呢?从秦君越被你们请过来‘接受问询’到现在,时间不短了!你们找到他违法的确凿证据了吗?没有!这就充分说明,市局办这个案子太吃力,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我认为,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交给更有经验和资源的省厅,把案件尽快查清楚!这也是对秦君越同志负责,如果他没事,也好让他早点回去工作,服务桐书记,服务临江的发展大局!”
“回去工作?”陆轩重复一遍这四个字,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变得异常深邃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秦君越同志,恐怕是回不去了。”
这话像一滴冷水落进滚油锅。
“你说什么?”严良刚眉头紧锁。
毛胜志也眯起了眼睛。
陆轩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向了卢巧玲和金伟雄,然后转回,迎向毛胜志和严良刚审视的目光,用更加清晰、更加肯定的语气说道:“我的意思是,秦君越涉嫌指使他人杀害钱金成,并策划谋杀卿飞虹、朱怀遇未遂的相关证据,卢巧玲处长和金伟雄队长其实早就已经掌握了!”
“什么?!”
“这不可能!”
“陆秘书,这话可不能乱说!”
一时间,惊疑、错愕、难以置信的低呼声在房间里响起。副局长宋凯诧异地抬起头,吕杰则是满脸不可思议。连一直站在边缘的几位市局干警都忍不住交换着惊骇的眼神。
严良刚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他的第一反应是陆轩在虚张声势,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口不择言的挣扎。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指着陆轩的鼻子,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有些变调:
“陆轩同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谁说我不负责任了?”陆轩面对着严良刚,更加镇定,脸上甚至微微露出笑意,说,“巧玲,把证据播放给大家听一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