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一鸣看向严良刚，脸上带着礼节性的笑容，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严书记，毛队回去了，这个案子也明确继续放在市局审讯，那我们就继续了哈！严书记，您请坐，继续看监控。”

严良刚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待下去？他只觉得这间监控室里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他，每一道目光都带着或明或暗的审视。他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不安，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干涩：“这监控也没什么好看，我有事先回市里一趟，等空了再过来。”

说着，严良刚转身往外走，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他的背影挺直，但总让人觉得那是一种强撑着的姿态。

宋凯、吕杰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和不知所措。

吕杰连忙追上两步，低声说：“严书记，我们送送你。”宋凯也赶紧跟上：“是啊，严书记，我们送您出去。”

严良刚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脚步却未停，继续快步往外走。他此刻心思烦乱，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难堪的地方，去和桐光辉商议对策。

在他身后，钟一鸣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带着几分刻意的疏朗：“严书记，那就让宋凯和吕杰送你了，我就不远送了。”

严良刚连头都没回，径直走出了监控室。

宋凯、吕杰一路小跑着跟出去，留下监控室内一片微妙的气氛。

邓弘、金伟雄、卢巧玲和陆轩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这次，算是小小的胜利。”钟一鸣转过身，看着几位得力干将，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深知，这胜利来之不易，也多亏了陆轩提前布局，向汪组长汇报，联系了在省厅有分量的解智益副厅长，否则今天这关还真不好过。

卢巧玲轻轻舒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MP4——这里面装的可是关键证据。

事实上，卢巧玲早就已经获得了秦君越的这些证据，他在江北区公安分局的时候就把自己握有证据的事情告知了陆轩。

因此，陆轩也早就知道卿飞虹对自己、对公安隐瞒了她有录音的事。但是，他深知，这么重要的证据，不能随便用。要在关键时刻，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才有杀伤力！

所以，这个证据一直藏到了现在，才拿出来公之于众，秦君越的罪基本就定下了！

市局大楼外，停车场。

宋凯、吕杰一路将严良刚送到了他的专车旁。司机早已下车，恭敬地拉开了后排车门。

严良刚却没有立刻上车，他转过身，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这两位市局的“自己人”。夕阳的余晖映在脸上，半明半暗，让他的表情更显凝重。

“严书记，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办？”宋凯压低声音问道，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他原本盘算着借这个机会扳倒或者挤走钟一鸣，自己上位局长，可现在形势变得扑朔迷离。

吕杰也重重点头，眼巴巴地望着严良刚。他同样有自己的小算盘，如果宋凯当了局长，空出来的副局长位置，他自认是最有希望的人选之一。可解智益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严良刚看着他们俩惶惶不安的样子，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表现出丝毫动摇。这两个人是他埋在市公安局的重要棋子，如果连他们都失去信心，那后续就更难操作了。

他沉吟片刻，先坐进了座驾，却没有关上车门，而是半开着，身体微微前倾，端着架子，用一种刻意沉稳的语气说道：“你们要相信桐书记。刚才虽然发生了一点变故，但是来的不过就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解智益而已。他在省委常委、我们桐书记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既是说给宋凯、吕杰听的，也是在给自己打气。严良刚心里其实清楚，解智益既然敢这么强硬地顶回来，恐怕没那么简单。但此刻，他必须稳住局面。

宋凯、吕杰闻言，脸上果然恢复了一些血色，连连点头称是。

“你们继续坚守岗位，”严良刚继续吩咐道，声音压得更低，“想办法给秦君越传达信号，让他一定要稳住，什么都不要说！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我这就去见桐书记，看看桐书记有什么最新的指示。到时候，我会及时和你们沟通。”

宋凯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严书记，您说……桐书记是否还有能量，让省厅李厅长将钟一鸣调走啊？只要钟一鸣一走，市局这边……”

一旁的吕杰也重重点头，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

严良刚心里其实也在打鼓。今天解智益的表现太强势了，连李厅长的面子都敢不给，这说明省厅内部的关系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但面对宋凯、吕杰期待的目光，他不能说实话。

“放心吧，”严良刚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桐书记的能量，你们还不清楚吗？解智益毕竟只是个副厅长，官没有李厅长大。只要李厅长坚持，事情就还有希望。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盯紧了，别让钟一鸣他们搞出什么新花样来！”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总算给了宋凯和吕杰一点安慰。两人连忙点头：“是，是！我们明白了！等严书记的好消息！”

严良刚这才示意司机关上车门。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市公安局大院，留下宋凯和吕杰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尾灯，心情复杂。

市委大楼，市委书记办公室。

严良刚匆匆赶到时，桐光辉正在接电话，脸色不太好看。见到严良刚进来，桐光辉对着话筒简单说了两句“我知道了，先这样”，便挂断了电话。

“书记。”严良刚快步走到办公桌前，也顾不上客套，直接开始汇报今天在市局发生的一切。

桐光辉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当听到解智益突然出现，并且强硬地否决了省厅提级办理的决定时，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这个解智益，”桐光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不是在苏省开会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是啊！”严良刚的语气带着愤懑和不解，“而且他出现得太及时了，简直就是掐着点来的！肯定是有人私下通知了他！有些人，居心叵测啊！”

桐光辉眼神锐利：“会是谁呢？是他们省厅内部的人？还是……市局的钟一鸣？”

严良刚摇了摇头：“桐书记，这我现在倒也是猜不出来。钟一鸣和解智益以前有没有私交，我们也不清楚。关键是，如今解智益不让毛胜志将案子提到省厅，对我们来说，是极其不利的！秦君越继续留在市局审讯，就等于在钟一鸣手里，他们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慢慢磨！”他顿了顿，补充道，“所以，我刚才已经让宋凯和吕杰想办法暗示秦君越，让他一定要稳住，什么都不要说！能拖一时是一时。”

桐光辉点了点头，这个处置还算及时：“不错，你这个事情做的好。秦君越的嘴巴，现在是关键。”

“不过，书记，”严良刚的语气更加凝重，“我今天看解智益那个架势，很是强势。毛胜志明确说了，将案子提到省厅是李厅长的意思，可解智益依旧斩钉截铁让毛胜志‘收兵’回省厅，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几乎……都不太把李厅长放在眼里！”

“哦？”桐光辉的眉头挑了起来，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李勤杰在省公安厅经营多年，威望很高，一般的副手即便有不同意见，也不会如此公开、强硬地驳斥一把手已经做出的决定。这个解智益，凭什么？

“这就有点怪了。”桐光辉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陷入了沉思，“解智益……他是老公安了，资历很老，据说业务能力极强，分管刑侦这一块多年，在系统内威望很高。但他在临江市公安局当局长的时候，我们都还没调过来，对这个人确实不太了解。”

严良刚分析道：“也可能就是一个性格强势、喜欢自作主张、不太把领导放在眼里的人。仗着自己资历老，业务精，有时候就有点目中无人了。桐书记，我认为有必要将今天在市公安局发生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对李厅长说一说。李厅长听了之后，肯定会对解智益这种公然违抗指示、破坏团结的行为非常恼火！只要李厅长动怒，将解智益叫去严肃批评一通，甚至给个处分，这个谢智益就老实了！到时候，案子该怎么提，还是怎么提！”

桐光辉对严良刚的分析不完全认同。到了副厅级这个位置，尤其是省公安厅副厅长这样的实权岗位，不可能仅仅一个“狂妄自大”就能解释其行为。解智益敢这么干，背后一定有依仗。要么是自恃功高，要么……就是上面有人。

但严良刚的建议也有道理。无论如何，他需要和李勤杰通个气，了解一下省厅内部的具体情况，也看看李勤杰对这件事的态度到底有多坚决。

“嗯，”桐光辉点了点头，“解智益毕竟是副厅长，不比一般的小官僚，按理说，他没有理由不把李厅长放在眼里。不过，你说的对，我还是可以给李厅长打个电话，问一问具体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良刚连忙说：“是！书记您亲自打电话，分量不一样。李厅长一定会重视的。”

桐光辉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李勤杰的办公室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勤杰厅长，是我，桐光辉。”桐光辉的语气很客气，带着同级领导之间的那种熟络。

“桐书记啊，你好你好。”李勤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

“勤杰厅长，有件事想跟你沟通一下。”桐光辉将今天市局发生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解智益突然介入、强行否决提级决定、态度极其强硬的过程。他原本以为李勤杰可能还不清楚这些细节。

然而，李勤杰听完后，沉默了几秒钟，叹了口气：“桐书记，你说的这些……情况我已经清楚了。毛胜志回来已经向我汇报过了。这样吧，要不您再过来一趟？电话里说，不方便。”

桐光辉说了一句好，身为省委常委、临江市委书记，其实频繁出入省公安厅也不太合适，但如今他也没办法，只好屈尊前往。

到了李勤杰的办公室，坐下来，桐光辉继续电话中的话题：“勤杰厅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直说了。这个解智益，只是一个副厅长，他难道不该听你这位厅长的吗？你都已经明确了要把这个案子提到省厅来办，他有什么资格当场否定？这不仅是目无领导，更是破坏了你们公安厅的工作纪律和规矩啊！长此以往，你这个厅长还怎么开展工作？”

李勤杰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桐书记，”李勤杰再开口时，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和苦笑，“你是不知道情况啊。”

桐光辉心头一跳：“什么情况？”

“解智益这个人……不简单。”李勤杰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些顾忌，“他在华京也有人，关系很深。他分管的那一摊——主要是刑侦、重案、要案——铁板一块，谁也插不进手。但反过来，他也从来不去插手别人的那一摊，算是守着自己的‘自留地’。这些年，相安无事。但是，如果我不经过他同意，就擅自决定他分管范围内的事情……他已经有好几次，直接让公安部的领导给我打电话‘了解情况’了。”

李勤杰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憋屈和忌惮，“搞得我也很被动啊！所以，在他职权范围的事情上，只要他坚持，我还真不好让他怎么样。除非……有非常过硬的理由，或者上面有明确的指示。”

桐光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他万万没想到，一个省公安厅的副厅长，竟然能有这样通天的关系，能让堂堂厅长都感到棘手和忌惮！难怪解智益今天敢如此强势！

不过，他心里对李勤杰生出了一丝轻视，连自己的副手都管不住，这个厅长当得也够窝囊的。但表面上，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复杂：“没想到，这个解智益还有这样的关系，让李厅长你这么为难。”

这话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嘲讽意味。

李勤杰何等精明，自然听出来了。他心中也有些不悦，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桐书记。你不也是一样吗？家里有个刘葆亚市长，不是也让你很头痛？”

这话像一根刺，精准地扎在了桐光辉的痛处。他的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但李勤杰说的是事实，他也无法反驳。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凝滞起来。

几秒钟后，桐光辉率先调整了心态，收起了那一丝心气，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而务实：“勤杰厅长说的是。那……接下去，你看怎么办好？秦君越这个案子，总不能一直放在市局吧？钟一鸣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他跟刘葆亚走得很近。”

李勤杰也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过多卷入桐光辉和刘葆亚之间的争斗。今天解智益的强势介入，已经让他意识到这个案子的水可能比想象中更深。他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相对保守的建议：

“桐书记，我今天也详细听毛胜志汇报了。从目前的情况看……你的秘书秦君越，恐怕是真的涉嫌杀人了。市局那边，已经有录音证据，还有其他现场痕迹，都是比较有力的证据。想要完全把他‘捞出来’，难度非常大，风险也太高。”

桐光辉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李勤杰继续说道，“现在，我个人认为，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一个人把所有事情承担下来，不要牵涉到其他人——尤其是不能牵涉到你。这恐怕是……损失最小化的结果了。至于其他的办法，暂时我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弃卒保帅。秦君越，保不住了。

桐光辉沉默了很久。他当然知道这是最理智的选择，但秦君越知道的事情不少，一旦开口，会不会反咬一口？这是个巨大的隐患。可如果不弃，风险更大，可能把自己也拖下水。

“我明白了。”桐光辉的声音有些沙哑，“谢谢勤杰厅长的坦诚。我再考虑考虑。”

“好，有什么情况，随时沟通。”李勤杰客气了一句。

桐光辉只好起身告辞。

正当李勤杰陪同桐光辉一同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人招呼道：

“这是桐书记吗？”

桐光辉一看，竟然就是副厅长解智益！

桐光辉眼睛微眯，道：“这不是解副厅长吗？”

解厅长说：“桐书记，今天我刚刚从临江市公安局回来呢！”

桐光辉朝身边的李勤杰看了一眼，目光又回到解智益的身上，心里对解智益不爽。

在桐光辉看来，你解智益在华京有人，又怎样？我桐光辉难道就没有啊！你一个副厅，算什么？！就道：“我也听说了。解厅长啊，我们是对省厅充分信任的，关于钱金成这个案子，本来是希望省厅提上来办理。解厅长怎么就不让呢？！”

“不是我不让。”解智益道，“刚才，我们总队长毛胜志就被我好好给批了一顿。人家临江市公安局案子办得好好的，你去越俎代庖干什么？！而且，还是在没有向我报告的情况下，他说什么李厅长已经同意了！但是，李厅长不分管业务，有些情况不清楚，随便你下面的总队长说就同意了。况且，我们对市局要充分信任，给予支持，帮助协调是应该的，直接把案子提上来，要么就是多管闲事，要么就是心里有鬼！我说，你属于哪一类，让他好好反省。

李厅长，关于这个事情，我让毛胜志写检讨给我，您没有意见吧？”

李厅长尴尬了下，说：“毛胜志是你的手下，你自己管就可以了！”

桐光辉见和这个解智益也没什么好说，就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着，就往电梯走去。

解智益道：“桐书记，您放心，我们省厅一定会支持市局，尽快破案！”

桐光辉头也不回，说了一句“谢了”，就离开了省厅，心道，你这个解智益我记住了，有朝一日，我一定让你好看！

桐光辉回到了市委，立马又跟市委副书记严良刚商量。

桐光辉把和李勤杰厅长谈的情况说了：“目前，只能让秦君越把一切都扛下来。”

“这个……”严良刚犹豫了，“秦君越毕竟还年轻，他肯吗？”

“这就要你想办法，去做工作了。”

严良刚皱眉：“桐书记，那个审讯室我去过多次，他们是排了班的，我进去直接和秦君越说，不太可能！”

桐光辉道：“所以，我说让你想办法！具体你怎么想办法，我不管。但是，你可以告诉秦君越，只要他都挑下来，就可以保住秦峰，也可以保住你，以后他即便没有办法回到体制内，但发财的机会不是没有！”

严良刚感受到桐光辉说的“保住你”这三个字，心道，其实也还有“桐书记你”！当然，他不敢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只好道：“是，桐书记，那我再去想想办法！”

这天下午，陆轩又赶回了市政府一趟，将相关进展又向刘市长报告了。

刘市长听了很高兴：“看来距离破案已经越来越近了！这两天，你们很辛苦。”

“再辛苦也要把案子破了。”陆轩坚决地道。

刘市长点了点头，又说：“他们既然要杀钱金成，就说明钱金成手中还有重要的证据线索。钱金成死了，那些东西去了哪里？下一步可能要让公安、纪委深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