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矿上。”
副队长朝着缩在保安后面的一个没有穿保安服的胖子喊道:“队长,队长,政府找矿长。”
政委是老公安,知道只有蹲过监狱的人才习惯喊公安人员为政府。
保安队长是庄得利的表弟。他在黑暗中瞪了副队长一眼,却又赔着笑脸问政委:“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领导?”
他没有蹲过监狱,不知道监犯喊的政府专指公、检、法人员。
政委说:“我们是市、县两级公安局、安全办和矿山管理局联合执法,带我们去见你们矿长。”
庄得利表弟还是不愿意带着他们去,“你们找矿长有什么事吗?”
政委反问他:“你是矿长吗?”
“我不是,我是矿……”
他刚要说我是矿长表弟,政委冷冰冰的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们就没有必要告诉你。”
庄得利已经作了两手准备,一方面想方设法隐瞒事故,另一方面实在瞒不下去也做好跑路的准备:庄得利是他做经营时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也以这个名字办了身份证和户口,在老家还有一个真名,并且也有户口和身份证,出国护照也是用了老家起的真名。
他正在被三匹大空调吹得暖烘烘的办公室兼卧室里盘算着逃跑的目的地和路线,忽见表弟连门也没敲就进来了,后面跟着一群身着警服和便服的人,心里十分惊慌,强装镇静地问道:“你们是哪里的?”
仙门县公安局政委把手里的证件在他面前亮了亮,问道:“你是庄得利?”
“我是。”
“我们是市、县两级公安局、安全办、矿山管理局联合执法,我身后三位分别是市公安局、安全办和矿山管理局领导。”
庄得利估计井下塌方的事泄露了,还是不肯轻易就范:“过年了,你们摆出这么大个阵仗不就是查安全生产吗?请坐,我向你们汇报我们的安全生产措施。”
武宗胜上前一步,说:“汇报的事放在后面,你先陪着我们到井下看一看。”
讲得利说:“去井下不是不可以,只是黑天半夜的也查不出什么来。”
县安全办的主任说:“以为我们没有下过井是吗?在几百米的井下白天和夜晚还有区别吗?”
庄得利说:“想看就陪着你们去看,反正到了过年的时候你们上面就搅得下面不安分。”
到了缆车室,庄得利问林从生:“井下几天没有人上班了,电路和风机都还行吧?”
事故发生的当夜林从生怕电线被塌方的石块砸断,当时把电闸拉了下来。为了在节后造成井下没有发生过事故的假象,他们在春节期间自己动手掩盖事故痕迹。
庄得利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是电路修理好了没有,林从生用力点着头说:“节日停工期间,我坚持每天检修一次,保证让节后上班第一天井下工人都能顺利下井。”
政委对武宗胜说:“武局长你留在上面指挥全局,我下去吧。”
武宗胜说:“我们家乡也有煤矿,我父亲下过矿,我小时候跟着下去过,对井下有所了解,我下去,你留在上面组织调查谈话,将井下矿工家属与矿上的工作人员分开,在事实没有查清之前,哪怕矿上的一个伙夫也不能离开煤矿。”
他的这段话是当着庄得利和林从生说的,意在敲打他们。
武宗胜和市安全生产办公室矿山安全处的副处长、市矿山管理局的安全处长,还有两名县里负责安全的干部与庄得利一同下了井。
县矿山管理局一名干部对林从生说,“我负责开缆车,林矿长给我作指导。
林从生知道,执法单位的人现在对矿上的人已经不信任了。
庄得利与武宗胜等人下到了主矿道最下面,逐层查看。
煤矿主矿道里面的各个支矿道并不是在一个平面上,而是根据煤层确定开掘的。
比如井下五十米遇到有开采价值的煤层,可以在这里横向掘一条支矿道,再往下几米至几十米,在另一侧又有煤层,又开掘一条支矿道。矿道的编号顺序一般规律是从上往下,但也根据编号人的喜好。
井下很看中数字的吉利与否,编号中一般都避开“四”,支矿道多的避开“十八”,地下十八容易让人联想到地狱。
每个分矿道口都有一个密封的金属盒,金属盒里面是一部只能与缆车操作台联系的局域电话机。金属盒旁边有一根电灯拉线开关,是支矿道里所有电灯的总开关。
这个四号矿井最下层是二十号支矿道,距地面有地百多米,这个支矿道依旧是国营大矿开掘后没有动,支矿道一人多高,还有枕木顶着。
一看就知道矿道里很久没有人进了,但矿道口却是用白石灰刚刷了底子,上面用红朱砂写着“二十”。
武宗胜用手指抹了抹说:“编号是刚写上去的?”
庄得利说:“每年春节前重新涮一次,图个喜庆,红朱砂避邪。”
矿山管理局安全处的处长听武宗胜说这么多枕木不收回太浪费,对他说:“拆除枕木会连带塌方,给拆枕木的人带来生命危险。”
十九号支矿道进去一百多米后变窄、变矮了只有一米半左右高、一米多一点宽,而且没有枕木支撑。
市矿山管理局处长伸手摸起一块石头闻了闻,又在矿道照射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冷着面孔问庄得利:“前面有多深?”
庄得利回答:“应该不深。”
“为什么没有枕木支撑?”
庄得利说:“我不具体管这些事,可能是因为前面煤量较少,不值得铺枕木。”
安全处长知道他是为了降低投入,看透没有说透,又问:“矿道为什么挖得这么窄这么矮?”
庄得利说:“没有支撑的情况下越窄越不容易坍塌。”
安全办的副处长说:“从道理上说是这么回事,但却违反安全生产要求。”
他又问:“这么矮,连出煤出土石的道轨都没有,你们的煤和挖出的土石怎么往外运?”
庄得利自从在马家庄办矿,一直都在王晓臣的荫护下,无论是矿山管理局还是安全生产办公室都不找他的麻烦,从没有上面的人正井下检查,更没有人像审贼的这么问他,问得他心里很不受用。
他心里一再要求自己忍、忍、忍!
心里说:书记走了我又联系上了市长,这次这关我只要能过去,你们见了我还得客气地喊着庄矿长。
他面上依然装出对面前的几个人很尊重的样子,回答说:“用运输车人力拖运。”
武宗胜眼上猛然浮现出在电影里看到的半个世纪以前华夏煤矿工人光着脊梁拖着沉重的筐子在矿道里爬行的镜头,问道:“拉着筐子往前爬?”
庄得利说:“领导说的是电视上,现在人力的运煤车下面带轮子,就像人们在平地里拉车一样。”
处长对武宗胜等人说:“里面不能进人多了,我和庄矿长进去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