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初指尖因太过用力,传来隐隐的刺痛。
她心直直往下沉。
这一刻,她甚至生出冲入屋内抢妈妈骨灰。
如果裴修泽敢拦她……
她会杀了他!
想着,她抬手,碰上挽发的簪子。
然而,老媪却慈爱地朝她招了招手,“快过来,阿婆给你炸你最喜欢的桑叶粑粑。”
江黎初拔簪子的动作猛然顿住。
只是定定看着裴修泽,眸光轻闪。
老媪眯起眼:“你这孩子,怎么站着不动。”
“那棵树上鸟巢多,小心一会鸟屎落头上了,赶快进屋。”
她语气慈爱亲昵。
好似把江黎初当成了其他人。
裴修泽并未转头,只是道:“过来吧,一会一起吃个饭。”
江黎初听言,沉默几秒,才缓缓走过来。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老媪的眼珠有些浑浊。
老媪朝她伸出手:“你素来最爱去亭中品茶,这花园前两日才让人修剪过,按照你上次说的修剪的。”
“你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江黎初看着眼前那只老年斑遍布的手,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在她的掌心。
细白柔嫩的手,与粗黑枯黄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裴修泽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莫名心一酸。
这位徐阿婆……
是小时候在边城照顾过江黎初的阿婆。
那时江黎初出生不久,江舒辞忙着帮秦舟创立秦氏集团,没时间照顾半岁的江黎初。
就请了经验丰富的许阿婆来照顾她。
四年后,秦氏集团顺利上市,成为边城数一数二的企业。
江舒辞退居幕后,只留下一家小小的舞蹈室。
她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照顾江黎初,就给了徐阿婆一笔巨款,让她好好陪陪老伴。
徐阿婆无儿无女,老伴病重的医药费,是江舒辞出的。
她老伴去世后,她再次来寻江舒辞。
但却被秦舟拦住。
之后再没了徐阿婆的消息。
直到五年前,他在车站遇到流浪的徐阿婆。
他才知道,江舒辞给徐阿婆的那笔钱,被她捐给了孤儿院。
恰好宁蓉要找一个守院子的人,他便带着徐阿婆来了。
徐阿婆年纪大,眼睛看不清,耳朵也不好使,极为符合宁蓉的要求。
徐阿婆记得自己,误把宁蓉母女当成江舒辞母女。
宁蓉只以为是自己向徐阿婆介绍过她们。
秦舟则是因为徐阿婆面容苍老变化大,没有认出她来。
江黎初被徐阿婆絮絮叨叨拉着往屋内走,一种难言的亲切感从心底升起。
她喜欢吃桑叶粑粑。
但自从妈妈去世后,就没人给她做过桑叶粑粑。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裴修泽:“你……”
“叫哥哥。”裴修泽打断她的话,眉眼间的温和刺得江黎初神色有些恍惚。
小时候她调皮,故意叫裴修泽名字,而不叫哥哥。
每一次,裴修泽都是这般温柔宠溺地无奈纠正她。
可她更加调皮,变本加厉地逗他。
裴修泽松开徐阿婆的手,走到江黎初身侧,凑近她耳边低语,“宁蓉和秦阮暂时不会来这。”
“三楼最右侧房间的……你自取吧。”
江黎初握着徐阿婆的手不自觉用力了一下。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裴修泽。
裴修泽却不看她,只是朝徐阿婆道:“阿婆,妹妹想去楼上休息,我带她上去。”
“您眼睛不好,桑叶粑粑也不要炸了,免得烫伤。”
徐阿婆呵呵一笑,松开江黎初的手,“去吧,我对这的一草一木极为熟悉。”
“就算眼睛真的看不见了,我也能给你们做好吃的。”
说着,她将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小厨房走去。
江黎初跟着裴修泽向楼上走。
每走一步,木质的小楼就发出咯吱声。
每一声都砸在江黎初的心上。
越往上走,她越紧张。
掌心都沁满汗珠。
裴修泽带着她停在一道木门前,声色很淡,“你想要的东西,在里面。”
顿了顿,他补充,“徐阿婆把你误认成秦阮,她无儿无女,你……陪她吃顿饭吧。”
话落,他转身离开。
江黎初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猛地闭上眼。
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
眼眶已经弥漫红晕。
泪水在眼眶不停打转。
眼前的木门,渐渐模糊。
“妈妈……”她红唇轻启,轻轻唤了声。
她伸出手,白嫩的指尖,颤抖着摸上因岁月久远,而有些掉漆的木门。
“妈妈,我带你回家。”
十八年了,她总算找到了妈妈的骨灰。
眼前画面明暗交错。
一会是妈妈陪她坐摩天轮,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说要亲手给她绣制嫁衣,看着她的小梨花出嫁。
一会是妈妈被困翻倒的车内,全身是血,被冲天的火光渐渐吞噬。
一会是妈妈的骨灰,被一只黑猫舔食着……
江黎初猛地咬紧了下唇,双手捂着头痛吟出声。
“妈妈……别……”
“别动我妈妈的骨灰……”
脑中混沌的画面归为一致,化为一只黑猫舔舐着妈妈的骨灰。
江黎初猛地睁开眼,双眼瞪圆。
纤薄的身子,颤抖得极为厉害。
她缓缓伸出手,颤抖着碰上房门。
她紧紧咬着牙龈,口腔中蔓延血腥味。
整个人好似被点了穴位,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耳边传来裴修泽的声音,她才恍如从梦中惊醒:
“江黎初,眼见不一定为实。”
江黎初身子一颤。
她僵硬地扭头,看着裴修泽,“我好像梦到我妈妈的骨灰被黑猫舔舐。”
“假的。”裴修泽声音很淡。
他踩着皮鞋,站定在江黎初面前。
西装笔挺的男人,眉眼俊逸,看着她的目光极为复杂。
江黎初贝齿咬着唇瓣,盯着他的目光好似压住骆驼的一棵草,“我妈妈的骨灰还好好的,是吗?”
似乎只要他说一句不是。
她就会当场崩溃。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娇艳明媚的小女孩,眼底神情逐渐死寂。
好似破碎的镜面。
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崩坏。
裴修泽心莫名一紧。
奇怪了。
自从阮阮生日宴后,自己对江黎初总会有莫名的心疼。
他目光落在江黎初身后的木门上,缓缓开口,“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