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救援先锋》登上新闻喜提“最佳知识传播奖”，众人一窝蜂的跑到怀青山的办公室里开启大吃大喝模式，还把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高幼仪也一块儿薅了过来。

　　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作响，把烤串的烟火气卷成螺旋状上升。有人把可乐罐堆成金字塔，碳酸气泡在铝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塔尖往下淌。

　　在众人都喜气洋洋的狂撸烤串时，门口突然响起与此地格格不入，就像从高山化下来的千年冰水一样，一滴就能冻的人透心凉的声音。

　　金属门把手结着薄霜，在走廊顶灯照射下泛着冷光。玻璃门映出司白云的身影时，正在啃鸡翅的队员突然噎住，手忙脚乱抓纸巾时碰倒了辣椒粉罐。

　　“怀青山在哪？”

　　司白云扶着门框，语音语调虽镇定自若，但明显比平常上下起伏要快的呼吸显示了她说匆忙的赶来的。

　　她深灰色的风衣下摆还在滴水，在门槛处汇成小小的水洼。发梢沾着的不知名绿叶随着动作飘落，在瓷砖上画出深绿色的涟漪。

　　看见来的人是司白云后，高幼仪面上露出惊喜，娇小的被队员们从楼下仓搬上来的大桌子挡得就剩肩头的身躯猛地站起来：

　　“司姐姐，你——”

　　她有满腔的情绪想要说出，却有人比她更快。

　　“司医生！听老板说你休假去了，哎医生真是辛苦，来来来，特地给你留了个位置！”

　　朱雁挪开挡路的外卖包装，露出被塑料凳压着的真皮座椅。椅背上搭着的训练服滑落在地，露出底下用马克笔龙飞凤舞写的“急诊科专用”。

　　高幼仪被噎了一瞬，礼貌的——或者说更有可能是因为说不过朱雁的大嗓门儿——等待朱雁说完，然后不服输的再次开口：

　　“司姐姐——”

　　“司医生都错过了刚才等消息，现在可不能错过庆祝啊！”

　　王泽举着油乎乎的烤茄子挤过来，茄肉上的蒜末沾到袖口的红十字臂章上。挂在墙上的锦旗被气流带动，掀起一角露出背面的咖啡渍。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总不能自己的声音每次都被盖过去吧，高幼仪这么想着，却因为确实不常用声带大声说话，导致即使心里想“给我争点气儿啊我的声带”，但出来的声音还是不可避免的愈来愈小愈来愈轻：

　　“司姐——”

　　“司姐哇，你可算来了！我可是记得你爱吃的糖醋排骨，特意点了好几份嘞。”

　　刘成响从微波炉里端出锡纸盒，糖醋汁在加热后爆开的油花溅到显示器保护膜上，形成星空般的斑点。

　　即使高幼仪已经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在这里的人不仅反应快声音还大，她细小微弱的声音仍没抵过各个存在感极强的同事们。

　　她攥着竹签的手微微发抖，签尖上插着的烤蘑菇正往下滴着酱汁，在地板上画出表达出她的无语的省略号。

　　青山救援队的同事们各个心地善良中气十足，说的话都是关心人司白云的，就算高幼仪想要生气也生不起来，也没处去生气。

　　而且高幼仪很快就意识到了，如果司白云走进来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和她搭话，其他同事们都保持安静的像是为她们的话创造绝佳的谈话环境的话，那才是真的糟糕的事。

　　这样想着，高幼仪一时不知道是该有怨气还是感谢的握紧拳头，低着头无言以对，看起来马上就要被身边一堆热情的上前来打招呼的大个头给埋进去了。

　　还是司白云摆了摆手才让热情的众人安静了一点。

　　她摘手套时，无名指上的家族戒指在灯光下闪过寒芒——来的太匆忙以至于忘记摘了——与窗外渐起的霓虹灯牌相映成趣。挂在墙上的电子钟突然整点报时，惊飞了窗外电线上的麻雀。

　　“我找怀青山，待会儿再来。”

　　然后司白云给了高幼仪一个安抚的眼神，把一直不好再出声喊人的高幼仪感动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加水润汪汪，让高幼仪知道她从小到大作为榜样来崇拜学习模仿的人是在一直关注着她的。

　　不过，虽然高幼仪感动的不行，但是司白云在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不自觉的转弯，去盯着桌上那份飘香四溢的红烧肉。

　　瓷碗边缘凝结的油脂正在暖气中缓缓融化，八角与桂皮的香气缠绕着中央空调的风在室内流转。

　　刘成响嘴里塞了满口的鸡块，物理上含糊不清的说了啥，旁边的人还给他翻译：

　　“小刘说怀大哥还在直播游戏嘞！” 翻译者说话时，手里举着的烤玉米正往下掉着焦黑的碎屑，像极了游戏里燃烧的建筑物残骸。

　　司白云艰难的移开自己渴望红烧肉的眼神，有些无奈的扶了下额头。

　　她腕间的钻石手链勾住一缕发丝，在耳后拉出细长的银线。窗外突然传来救护车的鸣笛，与室内欢闹声形成奇妙的和弦。

　　“在电脑室吗，我去找他。”

　　高幼仪看司白云就要走，赶忙站起来。

　　她起身太急碰倒了酸梅汤，深褐色的液体在会议桌上漫延，浸湿了底下压着的游戏场景设计图。墨迹晕染开来，把急救流程图变成了抽象画。

　　顾不及倾撒的酸梅汤，她实在有很多要问的，关于司白云的事，关于司家的事，还有关于怀青山那个家伙还有自己的心得事。

　　“司姐姐，我——”

　　结果她快，有人比她更快。某个队员扛着整箱啤酒撞开门，瓶身相撞的叮当声盖过了所有话语。箱角刮擦墙面留下白色痕迹，与去年火场救援时留下的焦痕形成十字交叉。

　　哪有在自己大吃大喝的时候让路过的人吃不到喝不到一口的道理，青山救援队的队员们纯朴的如此想着。

　　“小司啊，来来来，先吃口肉再找老板。”

　　朱雁用油纸包着羊腰子递过来，孜然粒粘在包装袋上，像撒在夜空的金粉。司白云后退半步，高跟鞋踩到不知谁掉落的游戏角色立牌，塑料小人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就是就是，都不知道你们要谈到啥时候，一个个年轻人，比我们还要没得朝气！”

　　说这话的人正夹着核桃，头发看起来就白了几根，和他的话里透露出了的完全不符的样子，但实际上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人只是显得很年轻。

　　“顺便也带上点，你们谈事儿的时候边吃边聊嗷！”

　　王泽把外卖袋带过来，里面的一次性餐具装的咔嚓作响。

　　队员们听说司白云喜欢红烧肉，就把那盘红烧肉挪了过来。

　　比先前更近的距离让红烧肉看起来更加诱人。

　　暗红如琥珀的肉块在瓷盘中泛着油润的光泽，浓稠的酱汁在灯光下折射出蜜糖般的流金色，仿佛将整个秋天的暖阳都熬煮进了汤汁里。

　　肥肉层呈现出半透明的胶质感，像是裹着糖衣的水晶冻，随着盘子的晃动微微震颤；瘦肉纤维吸饱了酱汁，每一丝肌理都浸透了焦糖与酱油的深沉醇香。

　　八角、桂皮的辛香裹挟着油脂的荤香蒸腾而上，混着冰糖炒出的焦甜味，勾得人喉结不自觉地滚动——那是连呼吸都会沾染上罪恶感的香气，仿佛空气都成了黏稠的肉汁，缠着味蕾坠入深渊。

　　司白云垂在身侧的指尖无意识蜷缩了一下，指甲在掌心压出月牙形的红痕。

　　喉咙细微地吞咽着，颈间珍珠项链随着动作轻颤，像一串被欲 望惊动的露珠。

　　嘴里不自觉吐出让她自己都觉得ooc的话语来：

　　“吃的先给我留着。”

　　“嗷，红烧肉是吧，放心，”

　　目光在触及红烧肉的瞬间骤然发亮，却又立刻被睫毛压下，强行转去盯着墙上急救流程图，仿佛那些红蓝箭头能织成捆住食欲的绳索。

　　可当王泽殷勤递来筷子时，她接过的速度比平时快了0.3秒。

　　廉价的一次性竹筷和这一个月司白云在用的完全不一样，将手上的筷子头都有点扎人的竹筷和那些要么是象牙制要么是银制，或多或少刻着繁杂花纹的餐具放在一起比较，别说比较了，就是在一个句子里同时谈及到，都会让人感觉太侮辱那些可以称为艺术品的餐具了。

　　可此时的司白云拿着轻的细细的竹筷，却觉得比那些餐具要使的顺手多了。

　　筷尖悬在肉块上方三厘米处停顿，因为司白云手部神经损伤而微微颤抖。

　　“司医生快尝尝，特意给你留的肋排位置！”

　　朱雁的催促声里，她终于夹起一块。肥肉在筷间轻颤着落下半滴金棕酱汁，在盘沿溅出微型星爆。贝齿咬破焦糖色表皮的瞬间，瞳孔不受控地微微放大，握着筷子的尾指倏地绷直——这是幼年躲在琴房偷吃红糖糍粑时才会有的本能反应。

　　当油脂裹着咸甜在舌 尖炸开的刹那，她用左手迅速撩起垂落的发丝，借着手臂抬起的弧度遮掩住唇角满足的颤动。待咽下后立刻端起柠檬水轻抿，让酸涩冲淡齿间的罪恶余味，仿佛刚才短暂的沉 沦不过是场必须消毒的意外接触。

　　在各个民风淳朴朴实无华华实相称的队员们热切的关心下，不仅是高幼仪鼓起勇气朝向往的司姐姐询问的声音被唰的一下盖过去，司白云的手上还突然出现散发着让人难以拒绝诱 惑的香气的外卖袋子和筷子，嘴里还塞了块香喷喷滑嫩嫩的红烧肉。

　　酱汁粘在嘴角，比没来得及擦掉的X奈儿口红更明显更被司白云喜爱，让司白云花了极大的意志力不去舔干净嘴角酱汁，而是矜持的抽出纸颤抖着手擦了擦。

　　司白云清了清嗓子，看向站到她面前的高幼仪，前者神色还是以往一样的淡漠，只有在直视那双眼睛时才能看到她对你的情感，而后者的年轻的不加掩饰的情感不要去细查就能够明了。

　　她睫毛上沾着的雪籽正在融化，在眼下洇出潮湿的痕迹，像是哭过的证明。

　　“幼仪，我知道你肯定能做好，不要怀疑自己，也不用让我成为你的局限。”

　　司白云的声线还是那么平稳，就像是永远不会被前方的困难说打败一样有说服力。

　　说话时，她无意识摩搓着外卖袋提手，塑料绳在指尖勒出淡红的印痕。

　　如果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没有一抹可疑的红烧肉酱汁就更有说服力了。那抹酱汁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上下移动，像枚不安分的朱砂痣，都有点让高幼仪分心。

　　“你能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发光发热，这样真的很好，开心些吧。”

　　高幼仪看了看司白云这才回去司家几天就快了无光彩的，在救援队的众人一通插科打诨之后再次活跃起来眼神，心中一直对司白云的歉意和不安不知为何沉了下来。

　　就连司白云嘴角没舔干净的酱汁都不觉得那么碍眼了。窗外飘进的梧桐叶带着初秋早早染上的金黄斑点点缀着这个场景，像古早剧的过场演出。

　　“司姐姐，你还要听司老——叔叔的话待在司家吗，能不能......”

　　她注意到司白云大衣内衬的丝绸面料，那是司白云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又一件属于司家的东西。而属于司白云自己的大衣的袖口磨损处露出反面的暗纹，像道隐秘的伤口。

　　本来劝说的话语停在高幼仪嘴边。

　　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毫无办法束手无策，司白云不会用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只属于她的人生来获得司家的帮助。

　　这是她三言两语无法改变的事。

　　如果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事情好转，让司白云能够获得不依靠司家就能独自解决麻烦的能力，那该多好。

　　高幼仪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里还留着上周急救训练时的创可贴，边缘已经微微翘起。

　　再一想到，她在心慕已久的地方获得工作的机会，是因为司白云不得不舍弃退让而得到的，高幼仪的心就猛地揪起来。

　　桌上的烤架突然窜起明火，有人手忙脚乱用啤酒灭火，泡沫溅到她的鞋面上。

　　正失落的无以复加，高幼仪却听到司白云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无奈的欢喜。那笑声惊动了天花板角落的小蜘蛛，它慌忙在织好了完美的网上逃窜着或是巡逻着，弹动细不可见的蛛网。

　　司白云将眼神投向把救援队队长办公室搞得跟楼下大排档一样的队员们，用一种“事已至此还能咋办”的感觉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