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的小办公室里,空气绷紧得像一根随时会断的弦。
键盘敲击声噼啪作响,混杂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压低的、带着焦灼的询问。
“张主任,光明路和胜利街交叉口那家‘兴隆烟酒店’,又出现了!这是第三起案子失窃的中华烟,报案记录里店主提过一句,说好像在这家店附近见过其中一条烟!”
李梅指着分区地图上一个刚钉上去的红色图钉,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尖。
张泽天立刻凑到地图前,眼镜片后的目光快速的扫了一遍。
几个红点在地图上零散分布,唯独“兴隆烟酒店”附近,已经隐隐成了一个小小的高频区。
他猛地转身:“王斌!立刻查‘兴隆烟酒店’老板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他店里或者家里有没有年龄符合的年轻亲戚、同乡?有没有不良记录?”
“周敏!时间点分析呢?最后两起案子的间隔天数是多少?”
“四天!陈大要求的精确时间点都列出来了,排序后看,间隔非常不规律,但…最近两次都是周末凌晨。”周敏语速飞快,手指在打印出来的时间表上滑动。
“刘小刚、孙晓丽,踩点信息汇总表里,有没有提到‘兴隆’附近的异常?”
“有!”刘小刚赶紧翻动自己面前那摞手写的摘录。
“建新路小超市的老板娘笔录里提了一句,案发前三天下午,有两个看起来顶多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在她店门口晃悠,穿得流里流气,不像买东西的,其中一个好像还朝隔壁的兴隆烟酒店方向张望了几次,她当时没在意!”
几条原本孤立的信息,在张泽天近乎偏执的要求下被强行关联、叠加。
一个模糊但指向性极强的焦点浮现出来——兴隆烟酒店。
它像一块磁石,吸附着案发地点、销赃线索和可疑人员的目光。
张泽天抓起桌上的电话,动作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陈大!我们这边有初步方向,兴隆烟酒店高度嫌疑,极可能是销赃点,也可能是那伙小子经常聚集的地方!我想让二中队对那重点布控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陈默沉稳的声音:“知道了,我通知若凡。”
命令迅速下达。
刘若凡这个年轻的二中队中队长,对新技术和新思路的抵触远没有魏建国那么深。
接到陈默转达的情报中心分析,他立刻调整了部署,亲自带了几名精干的侦查员,在兴隆烟酒店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五金店二楼租了个观察点,架起了望远镜。
蹲守是枯燥的刑侦基本功,熬人,拼耐心。
情报中心提供的线索像一盏灯,给这枯燥的等待划出了一片需要重点凝视的焦域。
第二天深夜,接近凌晨一点,五金店二楼窗帘后的刘若凡精神一振。
望远镜里,几个穿着宽大T恤、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半大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兴隆烟酒店后巷的阴影里。其中一人肩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运动包。
几个人聚在一起嘀咕了几句,巷子深处那扇兴隆烟酒店的后门悄然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飞快地接过运动包,又递出来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塑料袋。
那几个小子接了袋子,脸上露出兴奋,转身就要散开。
“动手!”刘若凡对着对讲机低吼一声。
埋伏在巷口的警察如同猎豹般扑出。“警察!站住!”
惊呼声、叫骂声瞬间炸开。
那几个小子像受惊的兔子,没命地分头乱窜。
巷子里杂物堆积,地形复杂,一时间鸡飞狗跳。
一个黄毛小子慌不择路撞翻了垃圾桶,自己也摔了个狗吃屎,被侦查员死死按住。
另一个反应极快,矮身钻进旁边一个狭窄的违章搭建缝隙,负责抓捕的警察就没那么灵活了,他被卡住了。
“追!”刘若凡已经从二楼冲下,带着人猛追那个跑得最快、冲上大路的瘦高个。
你跑我追的追逐戏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演,脚步声和叫喊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沿街的居民眯着眼睛打开窗户,正准备开骂,一看有点像警察,瞬间将骂人的话憋了回去。
瘦高个显然对地形极熟,七拐八绕,眼看就要消失在老居民区迷宫般的小巷里。
“网吧!他钻进去了!”一个年轻警察指着前方一个霓虹灯闪烁的招牌——“极速网吧”。
刘若凡带人冲进烟雾缭绕、光线昏暗的网吧。
刺鼻的烟味、汗味扑面而来,几十台大脑袋显示器闪烁着游戏画面,不少熬夜的少年惊愕地回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若凡目光从一排排的网民身上迅速扫过。
角落里,一个刚坐下、正手忙脚乱想点开游戏的瘦高身影格外显眼,他胸口还在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汗,他以为把警察甩掉了,可回头一看,正好和刘若凡等人来了个对视。
“就是他!”侦查员一指。
瘦高个起身想跑,但被几个侦查员一拥而上,死死按在油腻的电脑桌上,手腕被冰凉的手铐锁住。
他旁边那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掉在地上,散落出几条崭新的中华烟。
顺藤摸瓜,剩下的几个小子在接下来两天里也陆续落网,基本都是辍学在家的半大孩子,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跟着爷爷奶奶或干脆无人管束。
审讯室里,面对警察,他们那点从劣质犯罪片里学来的“反侦查技巧”和故作凶狠不堪一击,很快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
撬锁是跟一个早几年进去过的“大哥”学的皮毛,戴手套和胶底布鞋是为了不留痕迹,据说是在电影上学的。
偷来的现金挥霍在网吧和游戏厅,高档烟酒则低价处理给兴隆烟酒店那个贪小 便宜的老板。
案子破了,虽然案值加起来也就几万块,在刑侦大队经手的案子里不算什么,但意义不同。
总结会上,刘若凡特意提到了指挥中心:“这次能这么快锁定销赃点和重点蹲守位置,指挥中心提供的信息很关键。尤其是那个烟酒店和踩点信息的关联,节省了我们大量摸排时间。”
魏建国坐在旁边,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但脸上那种惯常的审视和疏离,似乎松动了一丝。
然而,破绽也暴露在阳光下。当需要将案件材料系统整理归档,并与后续可能的串并案衔接时,情报中心前期录入的粗糙和错误就藏不住了。
王斌录入的地址错了一个门牌号,导致地图标注偏移了一条街,还有的年轻见习警算案值平均数拉错了公式,最后对不上数。
张泽天的脸色在汇报这些瑕疵时绷得很紧,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
几个年轻见习警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脸上火辣辣的。
实战的硝烟褪去,新手在细节上的笨拙和疏漏,如同白纸上的墨点一样刺眼。
陈默静静地听着张泽天有些干涩的总结汇报和刘若凡对情报作用的肯定,目光扫过指挥中心那几个年轻人羞愧又忐忑的脸,最后落在张泽天紧抿的嘴唇上。
“嗯,问题不少。”陈默开口了,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大家以为接下来会是严厉的批评。
然而,陈默的嘴角却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轻松笑意。
“但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张泽天和他的年轻团队身上多停留了一秒,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案子破了。情报,第一次真正参与了战斗,指了路,立了功。”
他拿起桌上那份还带着油墨味的结案报告草稿,轻轻拍了拍。
“这就够了。剩下的毛病,改!”
“改到不出错为止!记住这次怎么对的,更要记住哪里错了!这支队伍...”陈默的目光再次投向张泽天。
“这支队伍现在算是沾了血气了。雏鹰翅膀硬不硬,还得看下次能不能飞得更高,撞上更大的风!”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流通起来。几个年轻见习警悄悄抬起头,互相看了一眼,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一种混杂着后怕、羞愧,但更多是被认可的激动和跃跃欲试的情绪在眼底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