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中队的灯箱前,陈默眉头紧锁盯着那几张摊开的现场血迹分布照片上。
惨白的光线从灯箱里透出,清晰的映出卧室墙壁和地板上那大片大片呈放射状,飞溅状的暗红。
那是李丹妮生命最后时刻留下的残酷应激。
“陈队,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刘建业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张照片,那是刘铁军刚被收上来的那件睡衣。
他指尖滑过的是睡衣前襟和袖口几处不规则的暗褐色 区域,边缘浸染模糊,那是被擦拭过的半干涸血迹。
“最关键的,”刘建业的手指又移向灯箱上另一组卧室墙壁血迹形态的特写照片,“对比这个喷溅点。”
灯箱的光清晰地勾勒出墙壁上几处密集喷溅血迹中央,那几块突兀的、相对干净的空白区域。
它们的形状边缘锐利,绝非自然流淌或滴落形成,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液喷溅的瞬间,恰好阻挡在了墙壁前方。
“空白区域的形状和相对位置,”
刘建业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确认感,“初步模拟,非常接近一个成年男性在站立或半蹲姿态下,身体躯干和手臂可能形成的遮挡轮廓。角度……也大致吻合。”
他顿了顿,没有看陈默,只是补充道,“当然,从技术角度方面说,这不是绝对的,但方向……指向性很强。”
陈默没说话,目光在那刺眼的空白区域和刘铁军睡衣照片上的血污之间反复逡巡。
案发现场那种过于“标准”的撬锁痕迹带来的违和感,李丹妮脖颈上那过于“专业”的一刀致命伤。
一个刑警,面对妻子的惨死现场,第一反应不该是冲上去查看吗?怎会……恰好站在那个阻挡了致命喷溅的位置?除非...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露出了魏建国的脸,他脸色有些难看:“陈大,城北李队找你,就在外面走廊,脸色……不大好。”
陈默眼神一沉,无声地点点头。他最后瞥了一眼灯箱上的照片,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走廊另外一端,李先成的背影绷的像是一张拉满的弓,陈默刚走近,他就猛地转过身,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是在强压怒意。
“陈默,你是不是以为你参加过几个大案就了不起了?”李先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火气。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默站在原地,神情平静:“李队长,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出来,我现在在办案。”
李先成火气更大了,他凑近一步,手指几乎要点在陈默的胸口:“办案?你就是这么办案的?铁军是咱们自己人吧?你要走他的睡衣是什么意思?你怀疑他?”
“他老婆死了,情绪濒临崩溃,人都快垮了,你还要往他胸口上捅刀子?你让下面的兄弟怎么看你?怎么看我?”
陈默的目光越过李先成的肩膀,走廊尽头,几个年轻警员正探头探脑,看着脸生,应该是城北分局的,正神情复杂的向两人方向张望。
陈默迎着这些年轻警员的目光看去,这些眼神里,有困惑,也有不满,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刘铁军的“悲情”和“委屈”,显然已经通过某种渠道,像墨汁滴入清水般,在城北分局内部迅速扩散开来。
“李队,咱们都是干刑侦的,办案最忌讳的就是带入情绪,就算刘铁军是警察,他的身份也不能帮他豁免程序,你我都懂!”陈默压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李丹妮被杀,刘铁军是报案人,但他也是第一个进入现场的人,按照程序,他的行踪轨迹,他的人际关系,他的一切,都是要查清楚的基础环节。”
“这和他身上的警服没关系,我办案不是冲着谁,只有查明真相,我才能对得起死者,我是一名刑警!只有找出真相,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陈默目光锐利的盯着李先成,一句一句说了出来。
李先成迎着陈默的目光瞪了一会儿,随后冷笑一声:“我看你就是怀疑他,你陈大队长是不是怀疑我们城北分局的人有问题?”
陈默摇了摇头:“你太情绪化了李队,你这样是没办法办案的。”
“荒谬!胡闹!”李先成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瞪了陈默一眼,撂下一句硬邦邦的话:“行!你查!我看你能查出什么花来!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没查出什么,寒了兄弟们的心,我会找上级领导投诉你!”
说完,他猛地一甩手,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开。
陈默站在原地,面沉如水,办案以来他不是没有遭受到内部的阻力,但这种猜忌感,像是冰冷的蛛网,在无声中缠绕住他,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走回技术中队的办公室,魏建国正站在门口抽着闷烟,他看到陈默,一脸焦急的说道:“陈大,我们刚收到消息,刘铁军今天上午向我们提交了一份书面材料。”
“材料?”陈默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对,就是材料,他提供了三个近期可能对他家怀有恶意,形迹可疑的人员名单。”魏建国弹了弹烟灰,说道。
魏建国的声音带着无奈:“城北分局那边李队非常重视这份名单,已经抽调人手,优先全力排查这三个人了。我们这边……”他摊了摊手,意思很明显。
“把材料给我看一下。”陈默沉吟了一下,说道。
“在我办公室,我们去办公室聊吧。”魏建国匆匆走在前面带路。
看着眼前的材料,陈默的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名单上的人,背景、动机都“恰到好处”,简直像是为“入室抢劫杀人”量身定做的嫌疑人模板。
刘铁军太了解刑侦的流程和思维的弱点了。悲痛欲绝的受害者家属,“积极”提供的“关键线索”,这足以让急于破案、尤其是涉及自己人的城北分局投入巨大热情和警力。
如果这些线索是假的,那么警方的时间、精力,将被这些精心抛出的烟雾弹大量消耗。
“查,按程序查,他提出异议,我们不能不查,该走访走访,该排查排查,一个都不要漏,这件事交给胡峰去办吧。”陈默的声音没有波澜,他将材料递回给魏建国。
“但重点要查清楚,这三个人有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一定要查细,查透,这种案子,检方肯定也在盯着,把证据做足,别送检再让人退回来。”
“明白了。”魏建国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一下。”陈默叫住了魏建国,“顺便让城北分局那个值班室的警员王华,来一趟光明分局,我要知道昨晚他具体在做什么?”
“好,我这就去安排。”魏建国转身离开。
陈默回到刑事技术中队的办公室,刘建业指着电脑屏幕上刚生成的一个粗糙的、基于血迹喷溅空白区域的三维模拟人形轮廓图,那轮廓正缓缓旋转着,与旁边一张刘铁军穿着常服的标准照进行着初步的、令人心悸的重叠比对。
“陈队,方向……越来越清晰了。”刘建业的声音干涩。
陈默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投向窗外。广华市灰蒙蒙的天空下,城市的轮廓显得坚硬而沉默。一张由悲情、误导和无形压力编织的网已经悄然撒开,试图将他困住,将真相掩埋。
他拿起桌上那个早已冰凉的铝制饭盒,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固执的凉意。
那里面排骨的香气早已散尽,只剩下一点凝固的油脂。他拧开盖子,沉默地夹起一块冷硬的排骨,放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骨头硌着牙齿,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仿佛要将所有冰冷的阻力、虚伪的悲情和弥漫的疑云,都嚼碎了,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