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华市的深秋,雨水似乎总也下不完。
光明分局刑侦大队办公室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压着湿漉漉的屋顶,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流下,划出一道道浑浊的水痕。
桌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撕破了办公室略显沉闷的寂静。陈默拿起听筒,听筒里传来分局指挥中心主任张泽天急促的声音:“陈队!金鑫金属加工厂!刚报上来的,命案!厂长办公室,死者是老板马金宝!”
“金鑫?具体 位置?”陈默的声音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城西工业区,青松路17号!派出所已经先过去了,初步判断是中毒,但现场有疑点,直接报到咱们刑侦大队了!”
“通知魏队、刘建业、高志阳,带上勘察箱,现场汇合!我马上出发!”
陈默放下电话,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蓝色夹克衫,大步流星地冲出门。
警车顶灯旋转,划破雨幕,一路鸣笛驶向城西工业区。
厂区不大,几排低矮的砖混结构厂房包围着一栋稍显体面的二层小楼。
警戒线已经拉起,将小楼入口处围住。辖区派出所所长郭茂玉穿着雨衣,正在门口焦急地踱步,看到陈默的车队抵达,立刻迎了上来。
“陈队!你们可算来了!”老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语速很快,“现场在二楼最东头的厂长办公室。人是副厂长李文强早上八点多发现的,当时就报了警。”
“我们初步看了,门窗都完好,里面就马金宝一个人,趴在办公桌旁边,口鼻有白沫,死了有段时间了。桌上…有酒有茶,垃圾桶里还发现个空的‘三步倒’鼠药袋子!”
“李文强人呢?”陈默一边戴上白手套和鞋套,一边问。
“在旁边小会议室,人吓得不轻,问话时手一直在抖。”老郭指了指旁边一间屋子。
陈默点点头,示意魏队带人去给李文强做初步笔录,自己则和刘建业以及技术中队的干警们一起,踩着湿 滑的水泥楼梯,走向二楼。
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刘建业上前,小心地推开。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残留的酒精味、劣质烟草味、若有若无的呕吐物酸腐气,还有一丝甜腥。
现场映入眼帘。办公室约莫二十平米,陈设简单:一张宽大的深棕色木质办公桌,一把同样质地的老板椅,靠墙是两组文件柜,墙角放着一个铁皮文件柜。
办公桌正对着门。死者马金宝,一个身材壮硕、穿着深灰色夹克和西裤的中年男子,脸朝下趴伏在办公桌与老板椅之间的空地上,姿势扭曲。
他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靠近地面的口鼻处,能看到已经干涸的少量淡黄色泡沫痕迹。
刘建业率先带着法医和技术员进入中心现场。闪光灯开始有节奏地亮起。
陈默站在门口,目光一寸寸扫过整个空间。
“门窗完好,”刘建业检查了门锁和窗户插销,“没有暴力破坏痕迹。凶手要么是死者认识的,能自由进出这里,要么就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进来投毒。”
陈默的目光聚焦在办公桌上。桌面上显得有些凌乱。
一个常见的白瓷茶杯放在桌角,里面还剩着约三分之一深褐色的茶水。茶杯不远处,赫然放着一个容量约二两的小号白酒杯,杯底残留着一层浅浅的、透明的液体。
在茶杯和白酒杯之间,散落着几张文件纸和一个翻开的笔记本。
“茶…和酒?”陈默微微皱眉。
一个老板,深更半夜在办公室同时喝茶又喝酒,这组合本身就透着怪异。
他的视线继续移动,落在桌下的金属垃圾桶内。桶内杂物不多,几张揉皱的废纸,几个烟头,而在这些杂物的最上面,一个撕开的、印着红色骷髅头和“三步倒”字样的深蓝色小塑料袋异常刺眼。
袋子是空的,边缘的锯齿状撕口清晰可见。
技术员立刻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其夹起,装入透明的物证袋。
“三步倒…”刘建业蹲下身,看着物证袋里的包装,“毒鼠强,剧毒。这玩意儿在农村常见,城里厂子里出现…是灭鼠?”
灭鼠药袋出现在老板办公室的垃圾桶里?还撕开了?”陈默语气冷峻,“要么是故意留下挑衅我们,要么就是凶手作案时太紧张,不小心留在了案发现场。”
技术员继续细致地搜索桌面和地面。在距离死者右手约半米远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块老式的上海牌机械手表。表镜已经碎裂成蛛网状,表盘上的指针,清晰地停在一点三十七分的位置。技术员同样将其小心提取。
一名初步检查完尸体,站起身,摘下手套:“陈队,死者尸僵大部分形成,尸斑呈暗紫红色,指压部分褪色,角膜中度混浊,口鼻及衣物前襟有呕吐泡沫残留,符合急性中毒征象。”
“体表无明显外伤,初步看无搏斗痕迹。具体毒物和死亡原因,需要解剖和毒化检验确认。”
“呕吐物呢?”陈默问。
“现场地面有少量喷溅状和流注状呕吐物残留,已经提取。死者口唇、口腔黏膜有轻微腐蚀痕迹,提示毒物可能有刺激性。”法医有条不紊回答。
这时,刚给李文强做了一个简易笔录的魏建国也走到了现场,顺着两人的对话,他也加入了现场的指挥。
“贵重物品有没有丢失?”魏建国看向办公桌抽屉和文件柜。
陈默走到办公桌后,发现中间的大抽屉锁着,旁边的小抽屉没锁。
他拉开小抽屉,里面是些零散的票据、几盒香烟和一个牛皮纸信封。
他拿起信封掂了掂,又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沓百元钞票,大概有几千块。
“现金没动。”他又看了看桌面上散落的文件和那个翻开的笔记本,内容似乎都是些生产订单和原材料报价单,并无异常。
墙角的铁皮文件柜锁着,暂时无法查看。
“不像谋财。”魏建国下了初步判断。
陈默的目光再次落回尸体旁那块碎裂的上海牌手表上。一点三十七分。
“老魏,这个时间点,很关键。”
陈默指着物证袋里的手表,“我怀疑死者手上的手表就是当时死亡的时间,死者摔倒后将手表磕坏,表针停留在凌晨一点三十七分。一个金属加工厂的老板,这个时间独自待在反锁的办公室里,同时喝茶和白酒?这正常吗?”
魏建国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陈队,初步问了副厂长李文强。厂里没有专门的夜班保安,晚上工人下班后,大门会锁。只有马金宝自己有厂门和这栋办公楼大门的钥匙。办公楼晚上通常只有他一人。”
“也就是说,凶手要么有钥匙,要么就是死者自己放进来的。”魏建国接口道,“而且必须是死者信任的人。”
陈默走到窗边。窗户紧闭着,插销插得好好的。
窗外对着的是厂区内部,能看到几台罩着帆布的大型冲压设备在雨水中静默。
他的目光扫过窗台,没有攀爬痕迹,窗框缝隙的积尘也未被明显扰动。
“不是从这里进来的。”他低声自语。
这时,负责外围搜索的干警进来报告:“陈队,魏队,办公楼大门锁完好,没有撬压痕迹。厂区大门也是锁着的。厂区围墙有两米多高,墙头有碎玻璃,没发现明显的攀爬痕迹。”
“昨晚雨大,地面泥泞,如果从外面翻墙进来,很难不留下脚印,但目前围墙内外都没发现可疑足迹。”
“熟人作案的可能性进一步增加了。”魏建国沉声道。
陈默点点头,目光投向隔壁小会议室的方向:“走,我亲自去听听副厂长怎么说。”
小会议室内气氛压抑。副厂长李文强,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微胖、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脸色苍白,双手捧着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的水微微晃动着。
看到陈默和魏建国进来,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被陈默用手势按住了。
“李厂长,别紧张,把你知道的情况,详细跟我们说说,尤其是昨晚到今天早上发现马厂长的过程。”陈默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尽量平和。
李文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但声音还是有些发颤:“好…好的,警官。昨天…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马厂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
“主要是谈…谈下个月给工人发工资和奖金的事,厂里最近资金有点紧张,有几笔货款还没收回来…谈得不太顺利,他…他心情不太好。”
“谈了多久?大概几点结束的?”魏建国问。
“大概…大概六点半左右吧。天都快黑了。谈完后,我就下班回家了。马厂长说他…他说他还有点账目要核对,晚点走。”李文强回忆着,“他经常这样,加班到很晚,有时就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你离开时,办公楼还有别人吗?”陈默追问。
“应该…应该没有了。生产车间的工人五点半就都走了。行政办公室的小王和小张也按时走的。我走的时候,整栋楼…可能就剩马厂长自己了。”李文强很肯定地说。
“马金宝平时喝酒吗?在办公室喝?”陈默切入关键点。
李文强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喝!他…他好喝两口,特别是心情烦闷或者应酬的时候。但…但一般都是晚上回家喝,或者出去应酬。”
“在办公室…很少,反正我几乎没见过他在办公室自己喝闷酒。茶倒是经常喝,他喜欢喝浓茶提神。”
“说说今早的情况。”陈默继续问。
“今早我七点五十左右到的厂里,开了大门。工人们八点上班。我像往常一样,八点过五分上楼,准备找马厂长汇报下今天的生产安排,顺便再谈谈工资的事。”
李文强的声音又开始发颤,“我敲了门…里面没反应。我以为他昨晚又熬夜,睡过头了。就喊了两声‘马厂长’…还是没动静。门…门是从里面锁着的。”
“我觉得不对劲,就用力拍门,还是没反应。我…我有点慌了,想起他办公室窗户外面有个窄窄的小平台,连着隔壁资料室的窗户。我就跑去资料室,从窗户爬到那个小平台上,扒着马厂长办公室的窗户往里看…”
李文强说到这里,脸上血色尽失,捧着水杯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我…我就看到他…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当时脑子嗡的一下…赶紧又爬回去,冲下楼,用办公室的电话报了警…”
“你从窗户看到里面时,窗户是关着的吗?”陈默追问细节。
“关…关着的!插销插得好好的!”李文强非常肯定。
“那个小平台,除了你,还有谁能爬过去?”
“那个平台很窄,也就一脚宽,下面是水泥地,两层楼高,摔下去不是闹着玩的。厂里除了我…可能没人敢爬,也…也没必要爬。”李文强心有余悸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