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碾过坑洼的土路,停在油漆厂斑驳的铁门外。呛人的松节油和劣质溶剂气味扑面而来,比分局办公室里的烟味更刺鼻。陈默推门下车,马伟杰和两名刑警紧随其后。
厂区不大,几间低矮的红砖房围着一个水泥坪,坪上胡乱堆着空桶和杂物。听到动静,一个穿着沾满油漆斑点的工装、五十多岁的微胖男人小跑着迎出来,脸上堆着紧张的笑。
“马队长!这位是市里来的陈队长吧?我是厂长吴有德。”他搓着手,眼神在陈默脸上飞快扫过。
“吴厂长。”陈默点头,目光扫过闻声从车间门口探头的几张面孔,“人都齐了?”
“齐了齐了!接到通知就都等着了,一个没敢走。”吴有德连忙侧身引路,“会议室...哦不,就我办公室吧,地方大点。”
所谓的办公室,就是靠墙摆了张旧木桌和几条长凳的房间,同样弥漫着浓重的油漆味。七八个工人拘谨地站着,工装颜色深浅不一,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好奇。
陈默没废话,走到桌前站定:“案子情况,马队跟你们说了。水洼里的死者,就在厂子后面几百米发现。现在,需要你们所有人配合。”
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压过了窗外的蝉鸣。“第一件事,回忆案发前后三天——你们每个人每小时的去向,干了什么。越详细越好。第二,谁能证明你那会儿在哪儿、干什么,把名字写上。”
他示意马伟杰把准备好的空白表格发下去。“现在写,就在这里写。写不清楚的,一会儿我们的人单独问。”
工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被吴有德瞪了一眼。
马伟杰带来的刑警立刻分发纸笔,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粗 重的呼吸声。
陈默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烈日晒得发白的空地。
油漆味混杂着汗味,闷热难当。他脑子里梳理着几条线:尸体的身份、死因、可能的仇杀或图财。这个位置偏僻的小厂,人员混杂,是重点也是难点。他需要尽快筛出异常点。
马伟杰凑过来,低声汇报:“陈队,已经安排人手去附近几个村子走访了,看有没有人注意到异常情况或者认识死者。
另外,厂里工人的户籍和前科,我让小张在分局用内网查,重点看有没有经济纠纷、赌博欠债或者打架斗殴的记录。那些走了的临时工,名单吴厂长给了,也在查。”
陈默“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几个抓耳挠腮、显然对回忆三天前细节感到困难的工人。他需要的就是这种精确的时间压力,模糊的回忆最容易暴露谎言。
一个多小时后,表格陆续交上来。陈默快速翻看着。
大多数人的行踪围绕着厂区和附近村子,内容琐碎:上工、吃饭、睡觉、串门、打牌。案发当天——十五号白天,大部分人都在厂里干活,晚上则各自回家或回宿舍睡觉,互相印证的不在少数。
但精确到小时的细节,仍需核实。
“重点核查十五号当天的不在场证明。”陈默把表格递给马伟杰,“特别是下午到傍晚这段时间。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两周,十五号前后是重点。”
“明白!”马伟杰接过表格,立刻安排带来的刑警分头去找表格上提到的证明人核实。
吴有德一直站在旁边,显得心事重重。
等马伟杰的人出去忙了,他才犹豫着凑近陈默。
“陈队长...有个情况,不知道算不算...”他搓着手,声音压低了些,“就上个礼拜,我们这儿走了个临时工,叫王玉文。干了大概三个月吧。”
陈默抬眼看向他:“接着说。”
“这人...有点怪。”吴有德皱着眉,“平时不怎么跟人说话,独来独往。干活还行,就是闷。大概...就案发前一个多礼拜吧,他突然就不来了!招呼也没打,铺盖卷都没拿,工钱也没结清。”
“我让工友去他租的房子找过,人已经搬走了,房东也说不知道去哪了。”
“突然消失?”陈默眼神锐利起来,“知道他是哪里人吗?平时跟谁有矛盾?或者有没有人注意到他那几天有什么不对劲?”
“哪里人...听口音像是北边山里的,具体不清楚。矛盾...他那人,跟谁都不热络,倒也没听说跟谁红过脸。”
吴有德回忆着,“不对劲...好像那几天是更闷了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但也没太明显。我们这种小厂,人来人走也平常,当时就没太当回事...现在想想,他走的时间,跟出事...好像挨得挺近?”
陈默立刻转向马伟杰:“马队,王玉文这条线,立刻安排人追。查他的户籍来源、社会关系、离开后的去向,重点查他有没有经济困难、赌博或者跟人结仇。”
“把他租住的地方再仔细过一遍,看有没有遗漏线索。联系房东,问清楚他搬走的具体时间和情况。”
“是!我马上安排!”马伟杰精神一振,这条突然冒出来的“消失的临时工”,无疑给沉闷的调查撕开了一个口子。他立刻掏出对讲机,呼叫留在分局的队员。
安排完王玉文的事,陈默眉头并未舒展。他转向马伟杰:“市局法医那边,催过了吗?尸检报告什么时候能出?确认身份和死因是当务之急。”
马伟杰苦笑一下:“催了,刚打电话问过。老刘说尸体腐 败严重,增加了难度,他们已经在加紧做了。最迟...最迟明天上午能出结果。”
“明天上午...”陈默看了一眼窗外西斜的太阳。
时间在流逝,油漆厂这边的排查和王玉文的追查都需要时间发酵。
他点点头,压下心头的急切:“好。那就等明天尸检报告。这边,你盯紧点,所有工人的背景、行踪,王玉文的下落,都不能放松。”
陈默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废弃砖窑的方向。水洼里的无名尸,油漆厂的工人,消失的王玉文...线索像散乱的拼图,只等关键的尸检报告,或许才能找到第一块确定的位置。
他拉过一条长凳坐下,拿起桌上工人填写的表格,重新仔细翻阅起来。
等待,也需要耐心和更细致的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