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坐在靠窗的长凳上,面前摊着油漆厂工人填写的表格,目光扫过一行行字迹,但心思显然在别处。
窗外蝉鸣聒噪,更添燥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尸检报告的焦灼压在每个人心头。
门被猛地推开,马伟杰几乎是冲进来的。
他手里捏着几张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A4纸,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终于等到的振奋说道:“陈队!市局法医中心的传真,尸检报告出来了!”
陈默立刻起身,接过那几页薄薄的纸。
马伟杰凑在旁边,语速很快地同步解释关键点:“死者男性,年龄推断在五十五到六十岁之间,身高一米七二左右。
死亡时间基本确定在十五到二十天前,也就是七月十五号前后三天。死因是机械性窒息,颈部勒痕清晰,符合绳索类工具强力勒压所致,属于他杀。死后被抛尸水洼,加速了腐 败。”
陈默的视线迅速扫过报告正文,最终停在“特殊发现”一栏。马伟杰立刻指着那几行字:“重点在这!法医老刘在死者口腔内发现,上颌左右两侧的第一磨牙和第二前磨牙,共计四颗,为金属烤瓷牙冠修复体。”
“老刘特别标注强调,这种修复体在本地属于中高档,制作工艺复杂,材料成本较高,普通工人阶层很少会选择这种相对昂贵的修复方式,更倾向于普通金属冠或者活动假牙。”
他顿了顿,手指下移:“还有这里,死者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关节部位,发现明显的、长期摩擦形成的角质化增厚,也就是很厚的老茧。”
“法医判断,这极可能是长期、频繁握笔书写形成的职业性特征,不是短期劳作能形成的。”
陈默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金属烤瓷牙,长期握笔形成的老茧——这说明死者身份绝非油漆厂里那些满手油污、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体力工人。
而是指向了一个生活水平相对优渥、工作性质偏重案头文职的群体。
“生活条件远超普通工人,很可能从事长期伏案、需要大量书写的文职工作。”
陈默放下报告,看向马伟杰,“王玉文那边查得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马伟杰脸上的振奋消退了些,摇摇头:“刚收到反馈,查实了。王玉文,本省北山县王家沟人。我们的人找到他老家村里,他确实在家。”
“他母亲这个月突发脑溢血,情况危急,邻居和村支书都证实他十一号就慌慌张张赶回去了,一直在家照顾,寸步不离,村里干部和邻居都能证明他这段时间的活动。
从时间线上看,他完全没有作案时间和空间。而且,这人就是个闷葫芦,家里穷得很,为给他妈治病还借了外债,这条线可以彻底排除嫌疑了。”
王玉文这条看似可疑的线断了,但尸检报告却打开了一个更清晰、更有价值的新突破口。
陈默不再犹豫,立刻下达指令:“立刻以尸检特征为核心依据,重点筛查翠湖市区及周边县区,年龄在五十五至六十五岁之间,近期报失踪的男性。
陈默的筛查标准是:一是生活条件较好,家庭经济状况中等偏上;二是有文职工作背景,比如机关单位职员、企业管理人员、教师、会计、资料员等需要长期书写的职业。
最后是近期或过往有镶牙或做过牙科修复记录的,尤其关注镶过烤瓷牙的。
时间范围锁定在七月十号到二十号之间。联系市局指挥中心,协调调阅全市及各区县近一个月的失踪人口报案记录,按这个条件过筛!”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小小的会议室瞬间高速运转起来,电话声此起彼伏,键盘敲击声密集响起,烟雾缭绕中,侦查员们埋头在资料和电话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下午两点刚过,负责筛查汇总的年轻刑警小刘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手里挥舞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记录:“陈队!马队!有重大发现!”
他快步走到陈默和马伟杰面前,指着纸上的信息:“翠湖市局110指挥中心那边反馈过来一条匹配度极高的报案记录!张建东,男,五十五岁,翠湖市第三纺织厂资料室主任!”
“家属于七月二十号向翠湖市湖东分局报案,称张建东死前一天早上离家,临走时告诉妻子要去南方考察一个什么‘新型纺织设备投资项目’,周期大概一周。”
但自离家后,手机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彻底失联。家属多方寻找无果,觉得情况异常,遂报警。”
小刘指着记录的关键部分,语速加快:“报案记录里,家属,主要是他妻子和儿子,特别向接警民警提到过两点。”
“第一,张建东大概在十年前因为蛀牙严重,在市口腔医院做过治疗,当时镶了‘好几颗金属包瓷的假牙’,具体是哪几颗牙,家属记不太清了,但明确记得有这种‘外面是瓷,里面是金属’的牙,而且不止一颗。
第二,张建东在第三纺织厂资料室干了一辈子,日常工作就是整理、编目、抄写档案,天天跟笔杆子、档案袋打交道,右手食指中指的老茧非常厚实,家属还提到他抱怨过手指有时会疼,完全符合长期握笔的特征!”
年龄、职业背景(在职文职)、明确的烤瓷牙修复史、长期书写形成的职业特征、失踪时间点(7月13日)完全落在死亡时间窗口(7月15日前后)……所有关键特征高度吻合!
陈默和马伟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骤然凝聚的凝重。
油漆厂水洼中那具高度腐 败的无名尸骸的身份,似乎瞬间有了一个极为明确的指向——翠湖市第三纺织厂的资料室主任,张建东。
陈默语速飞快,条理清晰地布置任务:
“联系张建东家属,特别是报案人,详细询问张建东离家时的具体穿着、随身携带物品、体貌特征细节,尤其是牙齿修复的具体情况,看能否引导家属回忆更清楚,比如当时在哪家医院做的,有没有保留病历或缴费单据。”
“马队,你亲自带一队人,立刻出发去翠湖市湖东分局,调取完整的报案笔录,然后直奔张建东家。
“主要是深入了解张建东的社会关系网络、家庭经济状况、近期工作状态和人际关系、尤其是他提到的那个‘南方投资项目’,必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项目?”
“哪个朋友介绍的?投资金额多少?有无合同或书面材料?重点排查他有无经济纠纷、债务问题,或者近期行为有无异常表现,比如情绪波动、与人结怨等。”
“同时,派一组人,拿着介绍信,马上赶往翠湖市口腔医院,全力查找张建东当年的牙科病历档案和口腔X光片!这是确认身份最直接、最硬核的生物证据!”
“明白!我马上去办!”马伟杰精神大振,立刻点了几名得力干将,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
张建东——这个突然从失踪人口记录中浮出水面的名字,牢牢钉在了调查白板的最中心。
围绕这个失踪资料室主任生前的一切轨迹、关系网和那个神秘的“投资项目”,将成为撕开重重迷雾、直指凶嫌的关键钥匙。
调查方向,在此刻彻底扭转,聚焦于翠湖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