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月21日,青南市公 安局专案指挥部。
墙上地图被红色记号笔划分出五个重点区域,虎石台镇位于中心,被粗 重的圆圈反复勾勒。
杨加林声音嘶哑说道:“范围定了。五个区,三十四万户,拉网过筛。虎石台是重中之重。明天开始,全部动起来。”
2月22日,气温骤降至零下二十五度。寒风卷着冰粒,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首批三千名民警、武警、辅警混编的排查队伍,开始进入指定区域。登记簿、手电筒、冻僵的钢笔,成了标准配置。入户,敲门,询问,记录。一遍又一遍。
虎石台镇。低矮的平房与杂乱的院落交错,烟囱冒着稀薄的白烟。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警车缓慢驶过,车顶的警灯无声旋转。
杨加林裹紧棉大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矿区宿舍区的积雪路上。
走访第三家小煤矿的办公室时,矿长是个五十多岁的黑瘦男人,手指被烟熏得焦黄。
“炸药?管得严哩……”矿长搓着手,“几年前倒是有过一桩事。”
杨加林动作一顿:“什么事?”
“2001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矿长回忆道,“矿上一个小库房,半夜进了人,抢走了五十公斤乳化炸药。”
“看库的老刘头说是被两个蒙面人拿枪指着头捆了,嘴巴塞住。后来报了案,也没查出来。”
“案卷还在吗?”
“派出所该有吧?”
杨加林立刻掏出手机,接通指挥部:“查!虎石台镇派出所,2001年底或2002年初,涉及乳化炸药抢劫案的报案记录!马上!”
一小时后,泛黄的纸质案卷复印件被送到指挥部。
陈默接过,快速翻阅。报案人刘某某的询问笔录里,描述其中一个蒙面人:“个子不高,挺壮实,抬手捆我的时候,左边眉毛上头好像有一道竖疤……”
陈默猛地抬头,看向墙上那张模拟画像——方脸,寸头,左眉上清晰的竖向疤痕。
“不是巧合。”陈默声音低沉,“2001年抢炸药,2006年用它炸运钞车。是同一个人。”
他转向杨加林:“调整方向。重点排查2001年后从这家煤矿离职、或被辞退的人员。籍贯北江,左眉有疤痕,年龄三十五至四十岁,体型壮实。”
命令下达,排查焦点瞬间收窄。
线索开始汇集。指挥部电话响个不停。
“虎石镇东街有住户反映,见过一辆红色松花江面包车,车牌糊着泥,最近个把月常在镇子西头废料场那边停着……”
“矿区老职工说,有个叫‘王老五’的,北江人,以前在矿上干过爆破,左边眉毛是有一道疤,但零三年就搬走了,具体去向不明。”
“镇南出租屋房东上报,有个租客登记名叫李建军,说话带北江口音,但最近几天没见人影,房租还没到期。”
每条信息被迅速录入、比对、筛选。红色面包车、北江籍、爆破经验、眉上有疤——碎片逐渐拼凑。
2月27日,除夕夜。
虎石台镇矿区招待所临时指挥部,烟雾缭绕。陆沉舟站在桌前,墙上挂着放大后的虎石台镇详细地图,上面标注了数十个重点监控点。
“线索近两百条,重复提及红色面包车出现区域有三处。”陆沉舟手指点在地图西侧,“废料场、旧机修厂、镇西头废弃的矿工宿舍区。他们极可能藏匿在这一带。”
窗外,远处镇中心方向升起零星的烟花,闷响被寒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七百人,分成十组。”陆沉舟下令,“每组负责一片,依托现有蹲守点,夜间加强隐蔽观察。”
“重点监控所有疑似车辆停放点、闲置厂房、无人居住的平房。行动代号‘虎石台战役’。发现异常,不准擅自行动,立即上报。”
警力无声无息融入镇子的夜色和寒冷中。
陈默站在地图前,目光掠过那些被标记的点和线。烟花的光亮偶尔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条纹。
“他们在等。”陈默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房间里的人都看过来,“天气最冷,年节最松懈的时候,还没跑。要么是有绝不能走的理由,要么是自信藏得够深,觉得能熬过去。”
他指尖重重敲在虎石台镇西区:“他们肯定还在镇上。”
2006年2月26日清晨,青南市虎石台镇。
气温仍维持在零下二十度左右,七百名参战民警、武警及辅警混编成的排查队伍,按预定方案进入镇内五个重点区域,展开第二轮拉网式排查。重点仍是省界交界、矿业聚集、人员流动复杂的虎石台镇西区。
排查以小组为单位,逐户敲门,核对身份,询问近期可疑人员车辆,登记信息。进展缓慢,低温与重复问询消耗着体力与耐心。
上午十时许,排查至镇中心“日月星”烧烤城。店面不大,门窗蒙着油污,此时并非营业时段,店内只有女店主朴莉一人。
民警照例出示证件,询问近期是否有形迹可疑人员出入,或见到符合通缉画像特征、左眉有疤的男子。
朴莉约三十岁年纪,穿着厚棉睡衣,应对时眼神略有闪烁,语气却故作镇定:“没啥可疑的人啊,咱这小店,都是熟客。”
被问及是否有北江省籍员工或熟人时,她迟疑了一下,才说:“有个对象……算是我对象吧,叫小明,北江的。不过早回老家过年去了,没回来呢。”
民警追问“小明”的全名、具体籍贯、联系方式。朴莉变得支吾:“就叫小明……具体叫啥还真没细问。电话?他那边穷山沟的,信号不好,打不通。”
附近走访的另一组民警反馈,有居民反映,约半个月前,曾见过一个体貌壮实、左眉似乎有疤的男人在烧烤店后门搬东西,形迹有些鬼祟。
还有人称,约一周前,听到该男子在杂货店向人打听“哪儿能弄到开山用的雷管炸药”,被店主回绝。
这些信息迅速汇总至前线指挥部。陈默接到报告后,立即赶往“日月星”烧烤城。
他没有急于直接审讯朴莉,而是绕着不大的店面缓慢踱步,目光扫过油腻的桌面、堆在墙角的空啤酒箱、以及货架上零星摆放的调料。
他的视线在货架第三层停顿了一下。那里并排摆着几瓶辣椒酱和烧烤酱,其中一瓶辣椒酱的标签颜色明显陈旧。陈默戴上手套,将其取下。瓶身落满灰尘,生产日期标注为2001年11月,早已过期三年多。
“开店做生意的,过期这么久的调料还摆在明面上,要么是极度马虎,要么是心思根本不在经营上。”陈默对身旁的民警低声道。
他示意民警依法调取朴莉近期的通话记录。记录显示,自2月18日案发后,朴莉与一个归属地为北江省鸡西市的手机号码有多次联系,但每次通话时长都很短,基本不超过三十秒,且集中在下半夜。
“这种短暂、规律的通话,很像是在报平安,或者确认是否安全。”陈默分析道,“如果那个‘小明’真的远在北江老家,信号又差,何必频繁进行这种短促联系?”
情况被立即汇报给坐镇指挥部的陆沉舟。陆沉舟听取后,判断:“‘小明’极可能并未离开青南市,甚至就藏在虎石台镇或其周边。立即对朴莉及其社会关系进行秘密监控,同时查清‘小明’的真实身份和所有可能藏匿点。”
技术侦查与外围摸排同步展开。很快,线索浮出水面:“小明”真名为张显明,北江省鸡西市人,1972年生人。
此人并非朴莉所谓的“男友”,实为长期姘居关系。张显明有盗窃及暴力伤人的前科,性格凶悍,且熟悉爆破作业——曾在其老家小煤矿干过临时爆破员。
进一步调查确认,张显明在虎石台镇及其周边的新城子区,至少有五处可能的落脚点,均为其狐朋狗友或远亲的闲置房屋。
2月27日,除夕夜。虎石台镇西区的废弃厂矿及周边村落是重点监控区域,警方布控更加严密。
当晚八点左右,监控朴莉的侦查员发现,朴莉并未在家准备年夜饭,而是神色匆匆地出门,搭乘一辆非法营运的摩的,往新城子区尹家乡方向而去。
陈默接到报告,立即带人驾车秘密跟上。朴莉最终在尹家乡永丰村一户农家院外下车,左右张望后快步走进院子。
侦查员远远观察,确认院内确有聚会动静,约有三四人,其中一名男子体貌特征与张显明高度吻合。该男子饮酒说笑,但显得颇为警惕,不时看向窗外。
陈默没有打草惊蛇,下令在外围建立隐蔽观察点,将院子所有出入口纳入监控,等待最佳行动时机。
寒夜中,远处市区有零星的烟花升起又熄灭,冷风卷过荒芜的田野。侦查员们无声地潜伏在各自点位,盯着那扇亮着昏黄灯光的窗户,等待着指挥部最终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