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5日,青南市第一看守所。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照在张显明萎靡不振的脸上。他耷拉着脑袋,手铐磕碰在铁椅的扶手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宋晓晶坐在他对面,已经持续审讯了三个多小时。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浑浊不堪。
“再说说爆炸装置的事,谁主导做的?在哪做的?”宋晓晶的声音带着疲惫,但依旧锐利。
张显明眼皮抬了一下,又迅速垂下,声音含糊:“显光……是显光哥弄的。他懂这个,在部队学过。地方……地方我不太清楚,他找的地方,可能就是哪个破房子吧。”
“不太清楚?”宋晓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烟灰缸一跳,“张显明!死了三个人!抢了二百二十万!你以为一句‘不太清楚’就能糊弄过去?所有事都推给张显光,你就摘干净了?”
张显明身体一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嘴上依旧坚持:“……真是显光哥主事……我就是跟着,听喝儿的……他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审讯再次陷入僵局。张显明就像一块滚刀肉,承认参与,但把所有核心策划、杀人、制作爆炸物的责任,一股脑地推给了在逃的张显光,对自己的具体行为和多起案件细节则避重就轻。
宋晓晶走出审讯室,脸色铁青,对等在外面的陈默和陆沉舟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咬死了都是张显光的主意,他就是个跑腿的。问深了就开始装糊涂,或者低头不说话。”
陈默听完,并不意外。他沉吟片刻,对宋晓晶说:“张显明这个人,骨子里懦弱,但又有一种对张显光的盲目崇拜和畏惧。”
“他现在敢推诿,是因为觉得张显光还没抓到,死无对证,而且潜意识里还相信张显光那个‘大哥’能扛事,或者至少不会卖了他。”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他更怕死,怕被当成主犯重判。可以利用他这个矛盾心理。下次进去,你别再逼问细节了。就告诉他,张显光在外面通过关系递话了。”
宋晓晶疑惑:“递什么话?”
陈默眼神冷静:“就说,‘张显光说了,事情都是张显明牵头干的,炸药也是张显明找原料弄的,他只不过是从旁协助’。你看他反应。”
宋晓晶将信将疑,但还是决定试一试。
休息半小时后,宋晓晶再次走进审讯室。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追问,而是扔给张显明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吸了一口,看似随意地开口。
“张显明,刚才我们接到点消息。”宋晓晶吐出一口烟,语气平淡。
张显明抬头,眼里有一丝警惕。
“是关于你那个显光哥的。”宋晓晶盯着他,“他在外面也没闲着,托人带了句话进来。”
张显明身体微微前倾,下意识地问:“……什么话?”
宋晓晶冷笑一声:“他说,这次的事,主要是你张显明撺掇的,踩点、搞炸药、动手,都是你挑的头。他呢,最多算个从犯。意思很明显了,对吧?”
“放屁!!!”
话音刚落,张显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炸了起来,手腕上的铐子哗啦作响,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明明都是他的主意!炸药是他搞的!人也是他主要打的!他怎么能这么坑我?!想让我替他背黑锅?!没门!”
恐惧和愤怒瞬间冲垮了他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对张显光的崇拜在自身性命攸关的背叛面前不堪一击。
宋晓晶心中一震,没想到陈默的判断如此精准。他立刻抓住机会,乘胜追击:“空口无凭!你说都是他,证据呢?你们怎么计划的?炸药在哪做的?怎么踩的点?说不清楚,这锅你就背定了!”
情绪失控的张显明彻底失去了方寸,急于证明自己不是主谋,话语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
“证据?有!我们踩点了整整三个月!每天跟着运钞车跑,画了路线图,记下了他们每天到每个网点的时间,几分几秒都记得清清楚楚!”
“炸药是在北山那边一个废了的农机厂仓库里弄的!显光搞来的硝铵炸药和雷管,我们在那儿试了三次!第一次威力太小,第二次又把引信改短了……这些李彦波、张显辉他们都知道!”
“抢完以后,我们原计划是分开跑,显光哥自己带一部分钱先走,我们几个另外一路,约定好了三月中旬在哈城道外区碰头分剩下的钱!他现在想甩了我?没可能!”
宋晓晶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快速记录着这些关键信息,同时不断追问细节:农机厂的具体 位置、踩点记录本可能存放的地点、哈城具体的汇合地点、联系方式……
审讯室外,通过监控听到这一切的陈默和陆沉舟对视一眼。陆沉舟立刻拿出手机,一边向外走一边拨通杨加林的电话。
“杨局,张显明撂了。确认他们计划三月中旬在哈城道外区汇合分赃。张显光极可能正往哈城方向去,或者已经在哈城周边潜伏。”
“建议立即协调龙江省厅和哈城市局,重点布控道外区各交通枢纽、中小旅馆、租屋区域。”
“同时,加强哈城至鸡西、丹城等铁路沿线站点的巡查力度,特别是对符合张显光体貌特征的独行中年男性进行盘查。他随身携带巨款,乘坐火车或长途汽车的可能性很大。”
电话那头传来杨加林清晰的指令声。一张针对张显光的抓捕网,随着这份新鲜出炉的口供,迅速向哈城及周边铁路线收缩。
审讯室内,张显明还在喋喋不休地交代着,试图证明自己的“从属”地位。
却不知,每一句供述,都在将他自己和那个他曾经崇拜又畏惧的“显光哥”,推向最终的审判台。
技术科的灯光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化学试剂的气味。
猎枪弹道测试报告最先出来。技术员将“2·18”案现场提取的12号猎枪弹壳与从张显明租住处起获的三支健卫-8型立式双管猎枪逐一进行显微比对。
“膛线磨损特征完全一致,”技术科长指着比对显微镜下的成像,“尤其是2号枪,击针凹痕的细微豁口,与‘1·10’青北储蓄所案、‘2·18’案现场弹壳百分之百匹配。就是这支枪。”
几乎同时,爆炸残留物分析结果也送到了陈默手上。
“炸药主体是硝酸铵,混了少量TNT增加威力,但关键的是——”技术员点着光谱分析图上一处峰值,“里面检出了微量的润滑油和乳化剂成分,这是煤矿用的乳化炸药特有的添加剂。不是军用品,也不是普通农用炸药。”
陈默拿起电话,直接接通虎石台镇派出所:“查2001年虎石台煤矿乳化炸药被盗案前后,附近矿区或流通渠道,有没有异常流失记录,或者私下交易传闻。重点是北江籍、有爆破经验的人员。”
他又转向墙上张显明的社会关系图:“张显明在鸡西小煤矿干过爆破,李彦波、李彦彬老家木兰县也有小煤窑。他们搞到这种炸药不难。”
在张显明租住的平房墙角,技术人员对墙面上那片模糊的划痕进行了侧光和多光谱扫描,终于清晰地复原出一幅简易的电路草图:电池组、触发开关、电雷管接口、线路走向。
“和‘2·18’现场收集到的遥控引爆装置残骸结构完全一致,”技术员将复原图与现场照片并排放下,“用的就是普通车载遥控门锁改装,信号触发,继电器控制通电起爆。这图就是装配示意图。”
陈默站在白板前,将技术报告逐一贴上去:弹道匹配、炸药成分溯源、电路图吻合。物证链条正在收紧。
但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份报告上——对劫持面包车内部勘查的详细记录。
“车厢后部,运款袋散落处,发现少量喷溅状血迹,已凝固。经检测,为两种不同DNA。其一与车主张晶阳匹配;其二未知,未在目前抓获的嫌疑人数据库中比中。”
陈默立即拿起内线电话:“技术科,对面包车上未知血迹样本重新进行比对。范围扩大,包括张显辉、李彦波、李彦彬的所有近 亲属,尤其是直系兄弟。他们的DNA档案应该都在户籍地派出所留底。”
“另外,那包在车内发现的‘百味香’胡椒粉,包装袋上的指纹重新提取,与李彦彬、李彦波档案指纹进行精细比对。”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指挥部烟雾缭绕。杨加林盯着地图上哈城道外区的布控点,陆沉舟则默默翻看着所有技术报告的副本。
电话响起,陈默按下免提。
“陈老师,比对结果出来了!面包车上未知血迹与张显辉的弟弟张显明的DNA样本高度吻合……不,等等,不是张显明,是张显辉!户籍地提供的张显辉早年因打架留存的生物检材与血迹DNA完全一致!”
“胡椒粉包装袋上提取到三枚清晰指纹,其中一枚与李彦彬左手中指指纹特征点吻合。”
陈默看向杨加林和陆沉舟:“张显辉参与了处理面包车,他接触过车厢后部。李彦彬买了那胡椒粉。现在,所有环节都扣上了。”
“即使张显光未归案,”陈默放下笔,“现有证据已形成完整闭环,足以对张显明、张显辉、李彦波、李彦彬四人定罪。零口供也能判。”
陆沉舟拿起那摞技术报告,仔细地翻看了一遍,点了点头:“物证扎实,链条清晰,互相印证。”
“从作案动机到工具来源,从实施到逃逸,每个环节都有证据支撑。尤其是这个DNA和指纹,把人和现场彻底钉死。这个案子,可以作为一个利用多重物证构建完整证据链的范例。”
他看向陈默:“证据梳理工作做得非常出色。”
杨加林重重呼出一口烟:“现在就等哈城那边收网了。”
窗外,夜色深沉,寒风依旧。但指挥部里,证据已如铁壁合围,只待最后一名主犯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