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之中,长廊下药炉腾起的白雾裹挟着苦涩气息,将整个将军府都浸在浓稠的阴影里。
里间传来银针碰撞玉盘的脆响,老太医布满皱纹的手正将三寸银针没入白若璃腕间青脉。
而白若璃安静躺在锦被中,面色苍白如纸,对银针刺入没有丝毫反应。
沈知修立在廊下,玄铁护腕还沾染着方才与顾砚之打斗时的血迹,一身伤却浑然不觉疼痛,只能听到房间内银针落盘的碰撞声,像钝刀般磨着他的神经。
“将军莫急。”管家站在沈知修后头,额角冷汗不停往下淌,“白姑娘吉人自有天......“
话音未落,内室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沈知修猛地推门而入,入目只见,房内原本昏迷的白若璃已经清醒过来,整个人蜷着,而老太医的银针散落一地,正蹲在地上收拾。
“别碰我!都别碰我!”白若璃十指深深抠进发间,琉璃般的瞳孔蒙着灰翳,“脏......太脏了......”
她突然发狠撕扯领口,露出的肌肤上,显出不少狰狞的鞭痕,在烛火下泛着青紫,“都是畜生...全都是畜生...别碰我!”
“如何了?”沈知修嗓音沙哑。
老太医一双浑浊的老眼扫过榻上蜷缩着的少女,“姑娘这是气血两亏之症,前日日子遭了不少罪,伤及根本,又加之...”
他突然顿住,目光在沈知修和白若璃两人身上打量了片刻,“加之腹中胎儿还不足月,胎像不稳才会这般虚弱。”
“哐当!”
榻上的少女像是触及了什么开关一般,将榻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一边尖叫着扯散发髻,十指狠狠掐入皮肉中,“不...不可能!我怎么会...我怎么会...”
她浑身发抖地往床角缩去,眸中满是惊慌失措,“我记起来了...那夜......那夜是他们把我拖进山洞......”
破碎的呜咽混着抓挠皮肉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别碰我!求求你们别碰我!”
沈知修如遭雷击,眼前突然闪过山匪寨中白若璃被鬼面人扛上肩头的画面。
少女一身嫁衣破碎的模样与此刻重叠,刺得他眼眶发涩,
“若璃......”他冲上前将人揽进怀中,少女脊背凸/起的骨节硌得他心口发疼。
白若璃在沈知修怀中突然剧烈颤抖,染血的指尖死死抠进沈知修臂甲缝隙:“不......不可能......”
两行清泪终于从眼眶中落下,发疯般捶打自己小/腹,“明明那夜在山寨......他们灌我喝过避子汤的......”
“若璃!”沈知修攥住她自残的手,玄铁护腕被少女指甲刮出刺耳声响。
老太医颤巍巍举起重新消毒好的银针:“将军,得让老朽......”
“滚!”白若璃突然暴起,指尖划过沈知修颈侧,瞬间抓出几道血痕,“快滚!你们都想害我!”
她左右环顾后径直扑向床旁案几,抓起烛台就往小/腹戳,“孽种......这是那群畜生的孽种!”
他徒手攥住灼热的烛芯,掌心皮肉烧焦的滋响混着少女癫狂的呜咽声:“他们明明轮流灌了我好几碗避子汤......怎么会......”
老太医捋着胡须说道:“老朽听说,漠北有种叫鸠羽草的草药,最克避子药物。观白姑娘脉象虚浮,气血两亏,只怕是......”
“滚!都滚出去!”白若璃突然挣开沈知修怀抱,赤足踉跄着扑向案桌。
瓷杯“当啷”坠地,她抓起地上的碎瓷就往腕上划,“不如让我带着这孽种下黄泉,也省得污了将军的门楣......”
“休做傻事!”沈知修劈手夺过瓷片,锋刃割破掌心也浑然不觉。他目光沉沉:“错不在你,是我没能护住你。”
他将人死死按在怀中,少女单薄的身躯抖如筛糠,“那日,你若不是为了救我......”
沈清霜握着从拓跋律处得来的香囊刚踏进院门,正撞见沈知修将白若璃拥入怀中。
男子低沉的嗓音传来:“待我父亲沉冤得雪,我便三书六礼娶你过门。”
窗外,沈清霜看着屋内兄长颤抖着为白若璃拭泪,她攥着袖口缓缓后退。
背脊忽地撞上一堵肉墙,身后之人突然伸出手掌,遮住她的眸光,顾砚之熟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不想看就别看。”
沈清霜抓着横在眼前的手掌,慢慢握紧。
她那夜潜入陆府的时候,分明看到了白若璃的身影在与陆府幕僚擦肩而过,还往对方袖中塞了张字条,她若当真清白无辜,何须这般鬼祟?
可...一个女子又怎么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
就在沈清霜还在屋外踌躇的时候,屋内两人突然传来争吵声,白若璃裹着沈知修的披风跌跌撞撞冲出来。
她赤足踩在满地碎瓷上,鲜血顺着足踝蜿蜒而下,“我这种卑贱之人,怎堪与将军相配!况且因为我,你们兄妹反目,沈姐姐也定是恨极了我......我这就走......”
“拦住她!”沈知修疾步追出,却在触及屋外顾砚之冰冷的目光时骤然僵住。
白若璃突然踉跄着扑倒在院中,月白裙裾浸透泥水。
她颤抖着捂住小/腹,身下缓缓晕开刺目的红,“孩子......我的孩子......”
“若璃!”沈知修抱起她往屋内冲,衣衫上的泥水混着血水滴滴答答落了一路。
老太医纵是见多识广,此刻也难免有些手忙脚乱,颤巍巍地将药箱又打开,忙不停地施针止血。
白若璃白着脸突然攥住沈知修衣襟,“将军...让我一起随着这孩子去了也好......就当若璃从未遇见过......”
“说什么胡话!沈知修反握住她冰凉的手,“我既许诺,便是阎王来了也带不走你。”
沈清霜立在廊下看着这场闹剧,“顾砚之。”
她突然转身,仰起脸看着他,“我想见拓跋律。”
......
陆靖琪把玩着镶满宝石的匕首削苹果,果皮连绵不断落入银盘中,“娘娘这步棋当真妙极,只是那孩子......”
“哪有什么孩子,不过是哀家让沈家彻底分崩离析的手段罢了。”太后指尖轻划过陆靖琪修长的脖颈,
“一个救他为难的女子,怀上父不详的野种,这对沈知修这个重情重义的莽夫来说刚刚好。”
窗外白鸽扑棱棱落在金丝笼上,陆靖琪取下密信扫过,忽然低笑出声:“看来好戏要开场了,咱们的白姑娘,当真是怀了个金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