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空气仿佛都沉滞了下来,前厅灯火通明,却安静的几乎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沈知修高大的身影坐在堂上,他眉峰紧蹙,看向她的眼神里只有戒备与深重的失望,再无半分昔日兄妹间的温情。
“有事便说。”沈知修的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如同驱赶一只不识趣的苍蝇。
他身后的白若璃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身子,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上满是惊惶,仿佛被这凝滞的气氛吓坏了。
她伸出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沈知修的袖角,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委屈:“将军,你摆出这等神色,将沈姐姐吓到可就不好了。”
沈清霜没有理会白若璃的话,只是挺直了脊梁,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此次来,不为辩白,不为旧事。”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又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颤。
“只求兄长一事。”
厅内死寂,只有雨点敲打窗棂的单调声响,和她压抑着的、破碎的呼吸声。
沈知修端坐在堂上,眉头拧得更紧,眼中充满了不耐和审视。白若璃则依偎在他身侧,微微探着头,目光闪烁不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沈清霜目光再次迎上沈知修时,里面再无半分祈求,只剩下一种近乎枯槁的决绝。
然后,在沈知修和白若璃惊愕的目光中,她双膝一弯,“咚”的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砖之上!
那声响沉闷而清晰,砸在人心上。
“求兄长,”沈清霜抬起头,看向高座堂上的哥哥,“代我向陛下请一道旨意。”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响在沈知修耳边。
“什么旨意?”沈知修下意识追问,心头掠过一丝极其不妙的预感。
沈清霜直视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我想和离。”
“和离?”沈知修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足足愣了三息,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怒极反笑,
“哈哈哈!好一个和离!沈清霜,你当沈家是什么地方?你又当我沈知修是什么人?!”
当初她为了与陆靖琪成婚,一介未出阁的女儿,就敢大着胆子去跟圣上求赐婚,将沈家的脸丢的一干二净,如今才区区三年,父亲尚且身在牢狱,她竟又闹起和离来了。
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因震怒而颤抖,“当年是你!厚着脸皮,不知廉耻地跑到先帝面前求来那道赐婚圣旨!如今,你竟敢跪在这里,让我去替你求一道和离的旨意?!”
他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带着斥责和羞辱,狠狠砸向沈清霜,
“我告诉你,沈家的门楣丢不起这个人!沈家的女儿,没有和离的下堂妇!想离开陆家?除非陆靖琪死了,你抱着他的牌位滚回来守寡!否则,你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给我收起你那些痴心妄想!”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门楣?脸面?”她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
笑声渐歇,她猛地抬眼,那双被绝望浸透的眸子死死锁住沈知修。
“沈知修!你只知道沈家的脸面!你可曾想过我的死活?!”
话音未落,在沈知修和白若璃惊骇的目光中,沈清霜左手猛地抬起,狠狠抓住了自己右臂的衣袖!
“嘶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彻寂静的房间!
单薄的素纱衣袖被她用尽全力撕扯开来,从肩头直裂到手肘!
刹那间,暴露在明亮灯火下的,不是女子的光洁肌肤,而是一片又一片触目惊心的疤痕!
那纤细的右臂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地方!纵横交错的鞭痕早已变成深褐色、凸/起的丑陋疤痕,如同无数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皮肉之上。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陈旧的刀伤,反复溃烂又愈合而形成的、颜色深浅不一的斑驳皮肉。
“啊!”白若璃短促地惊呼一声,似乎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到,下意识地往沈知修身后缩了缩,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知修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死死地盯着沈清霜那条伤痕累累的手臂,呼吸都停滞了。
握枪时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看清楚了?”沈清霜目光平静,看着眼前有些呆滞的沈知修,“这,就是陆靖琪这三年来,送给我、送给沈家嫡女的‘体面’!”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伸到沈知修眼前。那只原本养尊处优地纤纤素手,如今却残缺不全。
小指和无名指,齐根而断,断口处皮肉扭曲愈合,留下两个极其丑陋的疤痕...
沈清霜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剧烈地战栗起来,像是再次忍下断指之痛一般。
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遍体生寒的平静,一字一句,缓慢地、清晰地砸在沈知修的心上,“我身上的噬心蛊,是自新婚夜被种下的,日夜噬心,生不如死。”
她的目光终于移向自己那只残缺的手,眼神空洞麻木,仿佛在述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惨事。
“这两根手指...是陆靖琪说送我的大礼。他说...斩了手指,我便再也写不了诉状,弹不了琴,画不了画...只能做个任他摆布的哑巴傀儡...”
沈清霜有些无力的垂下手,嘴里轻声喃喃道:“哥哥...沈将军...这就是要你要的脸面吗?这三年,我在地狱里替沈家撑着这门面,我忍着噬心蚀骨的痛,在陆家像狗一样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父亲洗刷冤屈,让你能平安回来......”
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无尽的委屈、愤怒和心死,汹涌而下。
“如今...你回来了...你告诉我,沈家的脸面,是不是就系在我这副残躯之上,系在我这断指之上,系在我个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沈清霜身上!”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若真如此,你不如现在就一枪杀了我吧。”说到最后只剩心如死灰般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