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霜一番话,将沈知修一直以来的认知和坚持冲击得摇摇欲坠。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撞在门框上才勉强稳住。
那张总是刚毅冷硬的脸,此刻血色尽褪,一片惨白,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靖琪!他竟敢...他竟敢如此对待他沈知修的妹妹!对待沈家的嫡女!
沈清霜一身的伤痕、断指、噬心蛊...每一样都是血淋淋的证据,摆在他眼前,无声地嘲笑着他之前的愚蠢和固执。
沈知修眼中翻涌起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一股凌厉的杀意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咳…咳咳…”
一阵压抑而虚弱的咳嗽声忽然传来,像一盆冷水泼在他心中高燃的怒火之上。
是白若璃。
她一手捂着心口,蹙着好看的柳叶眉,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倚着门框,目光复杂地落在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沈清霜身上,带着一种怜悯的神色,
“沈姐姐…”
她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病弱的喘息,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话来,
“你...你受了这么多苦...若璃听了,心都要碎了...为何不一早就跟将军提起呢?害得你兄妹二人离心...”她眼中适时地泛起泪光,声音哽咽,
“也难怪...沈姐姐如此决绝地想要和离...这陆大人...当真不是位良人...”
一番同情的话,却被她说的九曲十八弯。
她话锋一转,声音更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不经意的疑惑,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门外,
“不过沈姐姐都成婚三年了,这么突然想要和离...还如此急迫...莫不是...莫不是想与白日那位顾大人...”
“顾大人”三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又异常清晰,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沈知修此刻敏感混乱的神经。
轰!
如同冷水浇头,又似毒蛇噬心!
沈知修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被白若璃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拨动,发出了刺耳的嗡鸣声。
顾砚之!
难怪权倾朝野,心思难测的顾首辅,会突然对沈家的事情那么在意,三番两次与他发生冲突,还不顾王法擅闯将军府!
沈清霜今天情绪这么激动地来要求和离,甚至不惜在他面前自揭伤疤,跪地相求...
难道真如若璃猜测那般,是因为顾砚之?那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让她这般不顾一切!
是为了摆脱陆靖琪,然后...投向顾砚之的怀抱?
妹妹若真在此时与顾砚之不清不楚,再闹出和离的丑闻,那沈家就真的彻底完了。
不仅救不了父亲,连最后一点立足于世的尊严都会被世人践踏成泥!
“沈清霜!”
沈知修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突,整个人如同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步上前,带着雷霆万钧的狂怒,狠狠一脚踹翻了沈清霜身旁那张沉重的紫檀木矮几!
“哐当——哗啦!”
矮几应声翻倒,上面摆放的一套上好的青玉茶具瞬间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尖锐的瓷片四溅飞散,有几片甚至擦着沈清霜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滚烫的水渍泼洒在她早已湿透的裙裾上,她却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一切对外界的感知,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你休想!”沈知修指着她,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只要我沈知修还有一口气在!这道圣旨就不可能替你去请!”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沈家的女儿,就是死!也绝不可能让你做出这等不知廉耻、辱没门楣的丑事!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沈知修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死死瞪着跪在地上的沈清霜,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而白若璃,依旧柔弱无骨地倚着门框,在沈知修身后那片刺眼的光影里,微微垂下了眼帘。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而满意的幽光。
......
冰冷的茶水顺着沈清霜散乱的发梢缓缓滴落晕在青石砖上。
她像是一尊失了魂的玉雕,紧紧裹着一件单薄的披风,脚步虚扶,终于推开教坊司的大门。
“成了,成了!”一个火红的身影如旋风一般扑到她眼前,带着热烈的气息。
拓跋律翡翠色的眸子在灯下亮得惊人,兴奋得手舞足蹈,连耳垂上的红宝石耳钉都散发出同样夺目的光弧。
“沈小娘子!你当真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在沈清霜眼前晃了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叹与得意,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妙啊!沈知修那傻大个儿,平日里多警惕的一个人啊,你一去他就什么防备都没了,他那宝贝心肝的屋子被小爷我翻了个底朝天,他还懵然不知!哈哈!当真痛快!”
他献宝似的将几样东西塞到沈清霜冰冷僵硬的手里。
一支沉甸甸的鎏金牡丹簪,一块玄铁令牌,还有半幅被撕扯过的玉门关布防图残片...
“瞧瞧!瞧瞧!”拓跋律指着那支牡丹簪,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这可不是寻常物件!那‘慈安永祚’四个字,除了慈安宫那位老妖婆,还有谁还敢用?还有这令牌,这可是凤凰图腾!背面还烙着白若璃的名儿!啧啧,这白若璃,藏得可真够深的!小爷我撬开那暗格的时候,差点被这金光闪瞎了眼……”
他兀自说得眉飞色舞,将顾砚之说的全搬出来说给沈清霜听,浑身的劲头仿佛刚打了一场大胜仗。
但是他也很快察觉到了眼前人的异常。
沈清霜只是木然地捧着手里的东西,眼神空洞。脸上被飞溅瓷片划破的细小伤口还在渗着血丝,混着未干的茶水滴落,衬得她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生气。
拓跋律的声音戛然而止,兴奋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眸子闪过一丝茫然和担忧,下意识地看向一直沉默立在阴影里的顾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