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浮在黑暗中一般,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重量拖拽回去。
只有噬心蛊偶尔传来的灼痛,提醒着沈清霜她还活着。
直到一丝极淡、极清冽的冷香,就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月光一般,丝丝缕缕钻入她混沌的识海之中。
沉重的眼皮被她强行掀开。
“姑娘?姑娘醒了!当真是老天开眼!”紧接着,一只温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额头,试探着温度。
那熟悉的触感和气息,让沈清霜终于抓住了一丝真实感。
她尝试着左右环顾,还是那间教坊司熟悉的厢房,只是空气中弥漫的药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拼凑起来,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剧痛,尤其是后心处,还残留着被生生震碎脏腑般的闷痛。
吴嬷嬷用软布蘸湿,轻柔地润湿沈清霜干裂出血的嘴唇。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吴嬷嬷的声音哽咽,“姑娘,你已经整整昏睡了十天十夜啊!”
十天十夜?
沈清霜的瞳孔微微收缩,意识瞬间被拉回那个血腥冰冷的夜晚,白若璃面庞,兄长沈知修毫不留情的一掌...
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腹间撕裂般的痛楚让她蜷缩起来,苍白的脸上瞬间泛起潮/红。
“别急!姑娘别急!”吴嬷嬷慌忙放下水杯,一手轻拍她的背心,一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沈清霜咳得眼前发黑,喘息着,看向吴嬷嬷。
“我怎么会...”她声音嘶哑得厉害。
“是拓跋小王子。”吴嬷嬷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姑娘当时心脉都快被震断了,那蛊毒又趁机反扑,当真是凶险得紧!宫里的太医来了几拨,个个都摇头叹气,说是药石罔效,让准备后事。”
吴嬷嬷的声音低了下去,
“后来是太医院的院正大人,提起漠北的圣山绝顶,生长着一种‘冰魄雪莲’,是镇压天下至毒至邪之物的圣物,或许能吊住姑娘的命,压制蛊虫!”
冰魄雪莲?圣山绝顶?
“然后呢?”沈清霜下意识地问。
“然后拓跋小王子飞鸽传书,给王庭去信,快马加鞭,仅几日功夫就把雪莲送到京都了。”
沈清霜怔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充斥着心扉。
虽然只是一句带过,但从漠北王庭送到京都仅用了几日功夫,沿途路上不知道要跑死多少马匹。
更遑论这等能将她从鬼门关带回来的药物,又怎么可能会是凡物...
这是让她几乎无法承受的恩情,她与拓跋律只是萍水相逢,就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吴嬷嬷继续道:“姑娘服下后,虽然一直未醒,但气息总算稳住了,拓跋小王子这几日以来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间,生怕姑娘有个闪失...”
沈清霜缓缓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苦涩与自嘲。
这世间的情分,是何其讽刺。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缕微凉的晨风。
拓跋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灌进来的晨风瞬间冲淡了满室的药味。
“沈小娘子!你醒了!”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几步就跨到了榻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俯下身,那张轮廓深邃、带着异域风情的俊脸凑得很近,灼灼的目光几乎要将沈清霜点燃,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撑过来!”
拓跋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灿烂得晃眼,带着纯粹的喜悦,“我就知道漠北的圣药,就是阎王老子来了也得给几分面子!”
他的话语直白热烈,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毫无中原礼教的含蓄遮掩,一句圣药,说的坦荡自然,仿佛不过是路边随手摘得的一朵花。
沈清霜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过头,避开那过于直接的注视。
她动了动干涩的唇,声音低哑:“拓跋律,救命之恩,清霜...无以为报。”
“报?”拓跋律浓眉一挑,带着大漠儿女的豪迈,“谁要你报了?沈清霜!”
他突然单膝半跪在榻前,让自己能平视她的眼睛,掷地有声:
“我救你,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轰——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沈清霜猛地睁大了眼睛,吴嬷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拓跋律却像是没发觉一般,眸子亮晶晶地盯着床榻上的沈清霜,径直说道,
“从第一眼在顾砚之那儿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跟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你像我们草原上最烈的马,心里有火,烧不尽也打不灭。”
“沈清霜,你跟我回漠北吧!”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做我独一无二的王妃!什么劳什子婚约!我现在就去求你们皇帝下旨,让他跟你和离!我看谁敢说个不字!”
厢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她望着拓跋律那双固执的眸子,里面倒映着她的身影。
她缓缓摇了摇头。
“拓跋律。”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你的心意,我领了...”
她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窗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一种执拗:
“但我从小/便有喜欢的人了。”
厢房的门并未关严,留着一条细缝透气。
顾砚之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正走到门外。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刚走到门口,那句“我从小/便有喜欢的人了。”便清晰地飘了出来,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的心间。
顾砚之的脚步顿住,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
青梅竹马...萧承煜。
果然如此...
一股苦涩悄然从心底翻涌而上,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甚至盖过了手中药汁的苦味。
他下意识抿着唇,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他往门缝中瞧了一眼,榻上那抹单薄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没有进去,端着那碗药,缓缓转过身离开了。
门内的几人并未察觉到顾砚之的存在。
沈清霜看着拓跋律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彩,心中有些愧疚,却也只能硬着心肠,继续说下去:
“我十四岁时候无意间冬日落水,是他把我从冰窟窿里拖出来...”她的声音带着恍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找了他很多年,直到我遇到了陆靖琪,误把他当成我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