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那间熟悉的厢房内,吴嬷嬷端着碗早已凉透的汤药,枯坐在沈清霜榻前。
“嬷嬷!”
门被猛地撞开,拓跋律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微微喘息,“她怎么样?”
吴嬷嬷摇摇头,手背探上沈清霜冰凉的脸颊:“更不好了,气弱游丝。方才又呕了一次血......”
她转眸看向拓跋律,“顾大人呢?刑部那边可有消息?”
拓跋律脸色铁青,匆匆探了探沈清霜的鼻息,“刑部那边还扣着人不放,那个姓王的和白若璃沆瀣一气,咬死了白三的证词,顾砚之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但也死不了。”
他沉吟片刻,“嬷嬷,沈清霜身上的噬心蛊种下应是三年时间,为何会突然发作的这么厉害。”
吴嬷嬷看向床榻上安静的像是早已经去世的人,“她之前为了查沈相的案子,一直暗中用毒压着,估摸着这会是被蛊毒反噬了...”
拓跋律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矮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噬心蛊怎么能强压!如今一股脑全反扑回来了,再这么下去,非得被活活熬干不可!”
“得想法子...得想法子先稳住这蛊虫...”吴嬷嬷喃喃自语。
“我记得以前听王庭的大巫医提起过,这噬心蛊发作到濒死边缘时,若有至亲骨肉以鲜血为引,可暂缓毒性发作,吊住性命...”
“至亲之血?”吴嬷嬷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却在片刻后又暗下去,“可沈相在诏狱之中,铜墙铁壁,插翅难进...”
“不是还有沈知修吗!”拓跋律咬牙说道,眼中戾气一闪,“管他认不认这个妹妹,他身上流着和沈小娘子一样的血!小爷这就去讨!”
他转身便要走。
吴嬷嬷慌忙拉住他的衣袖,“沈将军如今听信白若璃的谗言,对清霜误会至深...您这样贸然闯去,万一...”
“没有万一!”拓跋律猛地甩开她的手,“她若死了,小爷就掀了他的将军府给她陪葬!”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将军府门前,两尊石狮在月色下沉默矗立。
拓跋律马蹄未停,人已从马背上飞跃而下,重重砸在紧闭的朱漆大门前。
“开门!沈知修!给老子滚出来!”
他的怒吼声在寂静夜中如同惊雷炸响,震得门楼上瓦片簌簌作响,瞬间惊动了府内值夜的侍卫。
沉重的门栓拉动声响起,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一道缝隙,一个睡眼惺忪的侍卫刚探出头,迎面便撞上拓跋律那双怒意冲天的眸子。
“拓...拓跋小王子?”侍卫认出来人,强自镇定地抱拳,“深夜至此,不知有何...”
“少废话!”拓跋律一把推开挡路的侍卫,如入无人之境般大步闯入前院,
“沈知修!还不快滚出来见我!”
他的吼声府邸中回荡,东厢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知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上的重甲还尚未卸下,肩甲上残留着白日操练留下的尘土和汗渍。
拓跋律一步踏前,直逼到沈知修面前,“沈知修!沈清霜要死了!噬心蛊反噬,就在今夜!”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砸出的石头,“解药一时难寻,只有至亲骨血的血,能吊住她一口气!你是她亲哥,你的血能救她!”
“我的血?”沈知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拓跋律,“她的死活,与我何干,又与你一个漠北人何干?”
“你说什么?!”拓跋律瞬间暴怒,他几乎想也不想,腰间弯刀“锵啷”一声弹出半截寒芒,凛冽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直指沈知修咽喉!
“沈知修!那是你亲妹妹!你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
周围的侍卫见状,齐齐拔刀出鞘,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沈知修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冷冷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刀尖,仿佛那只是孩童的玩具。
他抬手,缓慢却有力地拨开了拓跋律持刀的手腕,那动作带着千钧之力,不容抗拒。
“亲妹妹?”他重复着,声音低沉充满讽刺,“早在金殿之上,在她为求自保替父认下那莫须有的罪责时,在她与顾砚之深夜擅闯我府邸、意图构陷若璃时,她心中可还有半分沈家骨血的情分?可还有半分对我这个兄长的敬重?”
他猛地踏前一步,气势如渊,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磅礴威压,逼得拓跋律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她既自甘堕/落,又屡屡伤及无辜,便不再是我沈知修的妹妹!她的命是贵是贱,是生是死,自有天定!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更休想用我的血!”
“滚。”
他看也不再看拓跋律一眼,转身便要返回东厢。
“沈知修!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瞎子!你他妈会后悔的!”拓跋律气得浑身发抖,翡翠色的眼眸几乎要喷出火来,可他到底不敢,也不能真的在将军府大开杀戒。
……
教坊司榻上,沈清霜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蚀骨的剧痛中沉浮。
噬心蛊像一头苏醒的猛兽,在她心脉间疯狂撕咬冲撞,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碾碎骨髓般的痛楚。
“呃...”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
“姑娘?”吴嬷嬷扑到榻边,看着沈清霜的手指,在锦被上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
“没事,没事,等拓跋小王子从沈将军那里取血回来就好了。”吴嬷嬷出声安抚道。
拓跋律?将军府?
不能去!不能让他去!
一股近乎蛮横的力气不知从何而来,竟支撑着她猛然睁开双眼,从榻上撑起了半个身子。
“清霜,你要做什么?”吴嬷嬷大惊失色,慌忙去按她。
她推开吴嬷嬷的手,身体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剧烈摇晃,喉头腥甜上涌,又被她死死咽下。
她不能倒下,拓跋律是为了她才去涉险的!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一寸寸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马...”她喘息着开口说道。
吴嬷嬷看着她惨烈如斯的模样,心知拦不住,更不忍心看她爬着出去,只得开口吩咐道:“备车!快备车!去将军府!”
……
将军府东厢的暖阁内,烛火融融。
白若璃斜倚在贵妃榻上,身上只穿着一件月白寝衣,勾勒出少女曼妙却单薄的身姿。
来了。
白若璃眼中精/光一闪,眼角余光瞥过大开的窗子,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的笑容,突然对跪在榻前婢女吩咐道,
“...王尚书那边已经安排妥了,刑部大牢里,顾砚之插翅难飞。这顾砚之一死,碍眼的漠北小子和沈清霜那个贱人,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她抚了抚鬓角垂落的发丝,
“沈知修如今满心满眼都只有我,现在就算我要他去死,他也会心甘情愿地把脖子伸过来!沈家...迟早都是我的垫脚石!”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向窗外正扶着廊柱喘息的沈清霜心口!
她猛地停住脚步,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白!若!璃——!”一句带着恨意的声音沈清霜喉咙中喊出来,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拔出腰间的软剑,朝着暖阁中那个身影,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毒妇!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直刺向软榻上的白若璃心口!
白若璃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惊恐地尖叫一声,身体却像吓傻了一般僵在原地。
“住手!”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沈知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刚处理完事情,正欲来看看白若璃,岂料一到门口就看到这一幕!
沈清霜竟然持着把剑,状若疯魔地扑向刚刚失去孩子的若璃!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彻底焚毁!
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没有看清沈清霜那摇摇欲坠、濒临崩溃的身体状态。
他足下猛地一踏,脚下青石地砖应声碎裂!身影如电,瞬间横跨数丈距离!
那灌注了雄浑内力的一掌,毫不留情地击打在了沈清霜后心之上!
“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清霜前冲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破败纸鸢,猛地顿住。
手中软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只觉得一股力量狠狠撞进了她的身体,似乎在瞬间碾碎了她的五脏六腑...
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量,朝着冰冷坚硬的地面坠落下去。
结束了么?就这样...死在亲生兄长手里...
也好吧...
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刹,一道玄色身影,带着凛冽的梅香和暴怒的气息,猛地朝她飞掠而来。